第一百三十八章

夜色濃重,英國公府東院的書房裡,氣氛凝滯。

魏凌的手背青筋隆起。如果坐在他面前的不是陸嘉學,也許他早就忍不住發火了。

陸嘉學卻緩緩地擺手,沉吟道:「你先不要生氣,我倒也沒有壞了你女兒的親事。我有皇命在身,必須要捉拿姦細。」

「你箱子里裝的人頭是大同總兵曾應坤?」魏凌沉了口氣問道。

否則陸嘉學怎麼會大費周章的從山西把人頭運回來,魏凌在想他是不是已經找到了姦細,在玩先斬後奏。如果是普通的姦細,自然不需要他如此大費周章,那麼這個姦細的身份可能非常的特殊。

陸嘉學搖了搖頭道:「他不是姦細,曾應坤雖然行事霸道,卻也是一代名將,還做不出這等通敵賣國的事。」他繼續說,「賣國的是他兒子曾珩,靠他父親的蔭蔽做了個鎮撫司鎮撫。雖說官職很小,但在大同卻是個土皇帝,他爹寵溺兒子,竟連虎符都放在他兒子的房間里。」

陸嘉學喝了口茶潤喉:「這人也是聰明絕頂,奸佞狡詐之輩。我在大同差點被他暗算,狗膽包天,我就把他殺了。」

「你把曾應坤的兒子殺了?」魏凌有些吃驚,就算他跟曾應坤不熟,也知道這人原配早死,就留了這麼個獨子。曾應坤那等戎馬一生的人物,對這結髮妻子的痴情可不一般,竟也沒有續弦。這唯一的兒子就是他的眼中寶心頭肉。

「殺不得嗎?」陸嘉學看了他一眼。

魏凌嘴角一抿:「你殺了他兒子,所以曾應坤派人刺殺你?」

陸嘉學放平整了腳,道:「這也不是,我那那箱子里除了他兒子的項上人頭,還有他們私通瓦刺的罪證。他們想拿回去,否則曾應坤教子無方,反而縱容曾珩忤逆成性,釀成大錯,肯定是要抄家滅族的。」。

魏凌覺得奇怪,曾應坤在大同做大同總兵,他兒子怎麼會想通敵賣國?

「瓦刺部與邊界通商,四成的利都在他手上。」陸嘉學說,「他倒也不是真的通敵賣國。只是從瓦刺人手中獲利,兩方互利共存。他們家靠這個發家,整個山西遍布商號。你一去便是關馬市斷人家的財路,不整你整誰?」

這財發得不易。

魏凌的語氣稍微鬆了點,但是臉色依舊不好看:「但你也太險了一些。宜寧今日出嫁,要是惹出什麼岔子……」

「我抓他們的人有用。」陸嘉學擺手讓他別說了,「再者我不是救了你女兒嗎,她又沒有真的傷著。」

魏凌想到陸嘉學斬殺曾應坤的兒子,也算是幫了他,才沒有說什麼了。他跟陸嘉學生死這麼多年都過來了,十分了解他的脾性,不重要的人他根本就不會在乎生死,就算是魏宜寧也一樣。

「比起你今日嫁女兒,我反倒更關心羅慎遠。」陸嘉學說,「曾應坤的兒子通敵叛國倒也罷了,奇的是,他跟你家新姑爺有書信往來。」

魏凌聽了眉頭一皺。羅慎遠和曾珩有往來?

「書信內容究竟是什麼我不知道,已經被曾珩銷毀了。」陸嘉學端起茶杯飲了口茶,「羅慎遠幫了你,也就是背叛了曾應坤的兒子,甚至謊漏了消息給他。既然他跟曾珩秘密往來,肯定就不止一日兩日了。為什麼他會背叛曾珩救你,難道就因為你是他義妹的父親?」

魏凌不是沒有懷疑過羅慎遠怎麼會知道得這麼清楚,他怎麼知道姦細存在的?而且事事比曾珩快了一步。

「你家這位新姑爺心機之深,突然來娶你女兒絕不簡單,怕是另有目的,你好好想想吧。」

陸嘉學放下了茶杯,準備離開了。「我還要進宮向皇上復命。今日打擾你女兒的親事了……我送她的嫁妝算是賠禮吧。」

「你我二人其實也有多年情分了。」魏凌突然說,「上次我二人因平遠堡的事離心倒也不必。你是都督,現在又是宣大總督,我自當聽從於你。」

陸嘉學聽了沒有回頭,嘆了口氣說:「情分是最不可維繫的東西,一朝一夕說沒有就沒有了。你聽從於我最好,我做個靠山,應該也沒有什麼靠山比我更牢固的了。」

說完之後他就離開了英國公府。

魏凌一個人坐了很久,滿堂喜慶的布置還未撤去。他突然想起今日有人入侵的時候,羅慎遠熟練的指揮神機營的樣子,若是以後宜寧和羅慎遠不對付了……她肯定玩不過他。陸嘉學的話還是讓魏凌對新姑爺產生了一些憂慮。

宜寧這夜睡得意外的好,甚至比在家中還要好。但她早上就是突然從夢中驚醒,似乎是想起了什麼猛地坐起。她隨即環顧四周,周圍陌生的陳設,紅綢紅錦被的東西才讓她想起自己已經出嫁了。這不是英國公府,而是府學衚衕的羅家。

聽到宜寧醒了,珍珠帶著小丫頭挑了幔帳魚貫而入。手裡捧著銅盆、香胰子等物,要伺候她梳洗。

宜寧看到身邊的被褥里沒有人,「三哥……」她說到一半又猶豫了,手伸進銅盆里埋著,溫暖的水波漾著手。她換了說法,「姑爺呢?」

珍珠笑眯眯地說:「姑爺剛才讓奴婢告訴您,您早起就先洗漱吃早點。他卯時就起了,奴婢瞧著是往書房去了。」

估計是去處理公事了吧。

今早是要去奉茶的,應該一會兒就回來了。宜寧靠著臨窗大炕的小几坐下來,任珍珠給她洗了臉。她拿了嫁妝冊子翻,突然就愣住了:「怎的多出這麼些頁?」

宛平的田莊、大興的鋪子。甚至還有什麼純金鏤雕福壽雙全紋梅瓶,翡翠玉佛像……

宜寧想起來了,這些不就是羅慎遠聘禮單子上的東西嗎!

那些可是聘禮,怎麼會把那些東西也寫在上面了,那可是足足四萬兩。難道魏凌就這麼當嫁妝讓她帶過來了?

宜寧立刻讓珍珠請陪嫁的樓媽媽和范媽媽進來,這兩位都是魏凌指給她的,只說是伺候人的老婆子了。

兩個老婆子一進來,端看宜寧氣色和坐的姿勢就知道昨夜姑爺和小姐沒有行房事,笑容就柔和了幾分,回英國公府怎麼稟報心頭就有數了。這下才屈身行禮道:「太太有何吩咐?」

宜寧把嫁妝單子擱在了小几上,指著那幾頁:「這是怎麼回事?」

兩個婆子面面相覷,然後樓媽媽才說:「國公爺說了給您當陪嫁,所以就添上去了。」

宜寧拿著這份厚厚的嫁妝單子有點手抖,多沉啊,六萬兩銀子!她深吸了口氣,魏凌就算是寵女兒,但這六萬兩銀子的嫁妝還是太重了。

不過嫁妝可沒有往回退的道理,宜寧也只能來回看幾遍。都不知道是該感嘆她三哥有錢還是該感嘆她爹有錢,這些價值連城的東西都不放在眼裡,現在全是她的了。

剛看到嫁妝單子的衝擊還沒有緩過來,片刻之後又有丫頭進來請安,是羅慎遠新撥給她使喚的丫頭。幾個人次第走進來,宜寧一眼就看到了那個膚白貌美,細長高挑的扶姜。上次暗中跟林海如說話,說三哥不願意碰她們,自己卻有……

她看到扶姜不知道怎的就想起昨晚的事,兩人之間呼吸相接,他壓在她身上非常的熱,明明都能感覺到反應了。可是什麼都沒有做。

宜寧咳嗽了一聲,她是不習慣不熟悉的人伺候她。這幾個新丫頭就安排到了後罩房,做些閑散的事。

幾個女孩頭先都是伺候羅慎遠的,他應該是把身邊一半的人都給了她。幾個丫頭倒是態度恭順,沒覺得有什麼不滿的,對她十分恭敬,果然是頭先在羅慎遠身邊伺候的。

宜寧看到日頭已經照到了院子里,估摸著要到時辰了,才讓丫頭給她梳頭。

羅慎遠從外面回來,從隔扇外就看到她靠著迎枕,她的丫頭把她的頭髮全散開了,鋪在大紅的潞稠面上。像絲綢一樣的頭髮,肯定是貴重的絲綢,有種光華的淡青光澤。她低著頭看手裡的單子,正紅色的四喜如意紋的褙子讓她的臉如白玉盤般,有種瑩潤透明的感覺。有層薄薄的暖絨,讓人越發覺得她清嫩,好像能一咬就破。

外面的丫頭通傳了,羅慎遠才走進去。

迎著晨光他越發顯得高大,身體頓時就擋住了她看單子的光。不過只是一閃,他就走到了她的身邊問:「在看什麼?」

宜寧聽到他的聲音一時就有些無所適從的感覺,總是想到昨晚的事。他們原來雖是兄妹,卻不是一起起居的,如今同住,他走到自己身邊的時候,宜寧還能聞到他身上乾淨的皂莢味道,這是一種突如其來的近距離。

她有些不敢看他,手捏著單子微微發緊。

她愣神的時候,那隻骨節分明的手就把她手裡嫁妝單子拿了過去。

「嫁妝單子……」他抬頭看她,「研究這個做什麼?」

宜寧就看到了他濃郁的眉毛,高挺的鼻樑,還有清俊雋秀的下頜。她想從他手裡把嫁妝單子奪回來:「這個你不能看的……」

羅慎遠就看向她:「為什麼不能看?」

反正宜寧要拿回來!要是讓他看到送進去的聘禮變成了嫁妝畢竟不好。但是他這麼高,宜寧必須要跪站到羅漢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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