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堂屋內一時靜悄悄的。

程琅袖中的手慢慢捏緊,他原是想不動聲色地讓蓮撫回去,但蓮撫不知是受了誰的鼓動。無論他怎麼勸,她一昧的不聽。她沒有心機,能想到來英國公府,還能拿到他的名帖,肯定是背後有人指使的。

若這是在程家,他立刻就能叫護衛把她拉下去,但這是在英國公府里,他做出什麼異動來別人很快就會知道。

蓮撫那張相似的臉,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他有多卑劣。但他其實已經絕望麻木得沒有辦法,所有人於他來說都是一樣的。

蓮撫已經不哭了,她垂著頭咬著唇,手裡的汗巾握得死死的。

她也沒想到程琅會這麼的絕情,知道他對自己不算用心。但覺得……覺得總歸是有幾分情義的。但在剛才,她才完全的見識了他的陰冷恐怖,似乎就算她真的有了他的孩子,他也會毫不留情地讓她除去。而且和平日比,今日的他更有種暴戾的情緒。

蓮撫跟著程琅的時候才十五歲,那時候在樂坊里,她只是個不起眼的小藝妓,他卻是樂坊里大家傅白蘭的客人,對傅白蘭一擲千金。那時候整個樂坊的人都要仰仗傅白蘭的鼻息過活,傅白蘭對程琅雖然高傲,卻也十分的依賴他喜歡他。她那時怎麼敢奢想程琅這樣的人物,有一次她抱著琵琶,靠著畫舫的槅扇彈曲子,望著湖水的波瀾。剛回過頭的時候,就看到程琅斜倚著槅扇,純白的衣襟有些鬆散,他拿著一壺酒,不知道聽她彈了多久。曲子停了的時候他才輕輕問:「你叫什麼?」公子俊美如玉,又是傅白蘭大家的人。

她突然心跳得很快,輕聲說:「我叫蓮撫。」

他聽了只是點頭,沒說什麼就離開了。第二天樂坊教習嬤嬤找她過去,滿臉喜色地告訴她:「程公子指名要你服侍。」

她茫然而又欣喜。等被教習嬤嬤送到了程琅那裡,她抱著琵琶局促地站著,他指了指羅漢床,讓她坐下來彈琵琶。「不要怕,」他淡淡地說,「彈你的就是。」

她彈琵琶的時候根本不能專心,因為他看著她不久,又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然後伸出手,手指緩緩地撫摸她的臉,她不禁一顫。

她抬起頭的時候,程琅就微微低下頭,靠得極近說:「你是第一次出來吧?」

蓮撫只有過他一個,她也只喜歡他。也許她總覺得程琅對她還是有情的,現在渾渾噩噩的她終於反應了過來,看到程琅冰冷而平靜的眼神,一股冷意也躥上她的四肢。恐怕這次是真的把他惹生氣了,他不會再留她了。

羅宜寧卻過了很久才找到自己的聲音:「蓮撫姑娘,上次在畫舫一別,沒想到還能見到你。你是說,你有了程琅的孩子?」

蓮撫看著面前這位官家小姐,想到那日她凝神聽自己彈琵琶,語氣緩和:「妾身有孕三月余。」

宜寧默然,她隨後道:「我有個丫頭擅醫理,如今就在外面候著。你有沒有孕她一試就知。若是蓮撫姑娘堅持說自己有孕,我讓她進來把脈就是了,你實在不需要辯解。」

程琅就算在外面風流,也不會讓別人抓住把柄,這個宜寧是有把握的。這女子肯定是有人找上門來想鬧事,不管對方究竟是什麼目的,都是為了壞程琅的名聲。為了他的前程,她也會幫著掩藏此事。畢竟程琅是她養過的孩子,畢竟她還是心疼他的。

蓮撫倉皇地睜大眼,她有些局促了。昨夜被人說得一時腦熱,送她來的人路上也不斷地告訴她,怎麼做才會讓程琅心軟。

她一料不到程琅心硬如此,二料不到這英國公府里,根本沒有她說話的餘地。

「小姐,妾身……」

「叫青蒲進來。」宜寧卻沒有理蓮撫,高聲對外面說。

青蒲很快就進來了,宜寧指了指蓮撫:「帶她下去把脈,細細檢查。」

程琅自宜寧看到蓮撫之後就沒有再說話,看到宜寧處理蓮撫,他閉上了眼睛任她去做。剛才那股戰慄感慢慢的平息下來,他是根本不敢把這件事鬧出去,否則他跟宜寧的親事肯定要完的。但是現在宜寧已經知道了……她看到那張臉,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至於蓮撫是不是真的有孕,對他而言其實根本就不重要了。

蓮撫看到個高大的丫頭向她走過來,頓時眼神一凜立刻站起來。青蒲卻很快就掐住了她的手腕然後反手捂住她的嘴,叫她不能胡亂說話來。然後同小廝一起半挾持半攙扶的帶著蓮撫去了偏房。

她走之後屋子裡頓時陷入了死寂之中。宜寧緩緩地站起身,她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程琅。

就在這一瞬間,你知道一些隱秘得不能再隱秘的事,但這畢竟還只是一種未完成的猜測。這樣的猜測讓她手心出汗,她看著窗外的景色,想讓自己冷靜下來。但就在她轉身的時候,她就被人從後面抱住了!

羅宜寧一驚,抱住她的手臂有力地縮緊,他幾乎把她嵌進懷裡!她甚至感覺到他的呼吸撲在自己的頭頂。

「你做什麼!」宜寧立刻就掙扎,想讓他放開。

但他非但不放開,反而低下頭靠著她的肩膀說:「你都看到了。」他早就想這麼做了,將她整個的抱入自己懷裡,誰也不讓看。剛才的恐懼反而漸漸轉變成了一種衝動,她知道了……她知道了又能如何,那就讓她知道吧!實在是沒有辦法了。他啞聲說:「那個是你的替代品啊宜寧,但她跟你有四五分的像。從您死之後,我就一直非常的想您,一直很想……我也沒有辦法!」

「我不想問剛才究竟怎麼回事,你放開我再說!」宜寧覺得他現在狀態有點不對,推開他後立刻就朝門口跑去。這個平日里對她言聽計從,無比溫和的程琅卻像是換了一個人。他幾步追上來捉住她,掐住她的腰往旁邊的羅漢床上壓,宜寧咚的一聲被按在床上動彈不得。她連坐起身的力氣都沒有!

程琅的眼睛微微發紅,低頭就往她臉上親。

他還敢玩兒這個!

宜寧情急之下抽手就要打他,但她本來就嬌小,讓程琅壓著就無法反抗。她不能高聲呼救,傳出去就麻煩了,她必定要非程琅不嫁。

她真是對他毫無防備,沒想到他竟然做這樣的事!

她的巴掌打到他的臉上,聲音清脆無比!宜寧喘著道:「你……你這要做什麼?你想用這種手段讓我嫁你嗎?程琅,你不要昏頭了!」

程琅看著他的臉,他非常熟悉的神情。她在害怕,但是她的性格有點色厲內荏,害怕也不會讓別人看出來的。

他再狠點,直接就用手段對付她。等外面的護衛進來,宜寧百口莫辯。但是他怎麼能這麼卑劣地對她,這個人是羅宜寧啊。把幼小的他抱在懷裡,教她讀書寫字,護著他的羅宜寧!

程琅抱著他不動,頭埋在她的胸前。然後有些顫抖。這種求之不得的尖銳痛苦,讓他漸漸地哽咽起來,但還是不願意放手,把她抱得很緊。

宜寧感覺到他似乎在哽咽,她有點驚訝,然後抿緊了嘴唇。

「你這七年里,究竟怎麼了……」她換了個平和的語調,「你起來吧,我們再好好說。」

她坐起來整理了一下凌亂的衣裳。程琅就半跪在她身邊,捧著她的手問:「若是我現在說娶您,您不會再答應了吧?」

她本來就不想答應的,所以程琅打算騙她成親再說。但是現在恐怕連騙她她也不會答應了。

宜寧卻靠著小几,笑了幾聲:「程琅,你這又是何必!」她的笑容也有些頹喪,「我是已經死過一次的人了,你何必對我念念不忘?我自己甚至都弄不清楚自己,連別人害死我我都不能報仇,也沒有人能撼動他。你看,我有什麼好喜歡的。」

程琅緊緊地握著她的手,力道非常大:「對於別人來說或許如此,但對於我來說……我失而復得,無法放棄。對不起。」

宜寧抽出了她的手,他的手微微一握,落空了。

外面開始嘈雜起來,魏凌帶著人過來了。

事情鬧成這樣,珍珠不可能不告訴魏凌。

魏凌看到蓮撫之後眉頭緊皺,什麼都沒說,立刻找了程琅進裡屋說話。

青渠則過來告訴宜寧:「小姐……您說這事鬧得,倒也巧的很。不然您都要和表少爺定親了……」她很嘆惋的樣子。

宜寧問她:「蓮撫姑娘可還穩定?」

青渠哦了一聲點頭:「穩定倒是挺穩定的,就是嚇得不行。她肚子里的孩子胎位不正,稍不注意就留不住。回去恐怕得好好調養才是……這些女子又不愛惜自己的身體,總喝那些傷宮的東西,有孕一次也不容易。」

宜寧眉頭一皺,她以為自己聽錯了:「你剛才說什麼?」

「那姑娘是真的有身孕了。」青渠說,「不到三個月的樣子,我看她自個兒都驚訝得很……她說她和表少爺每次之後,都要服避子湯的。不過這草藥的事哪有個准,服了避子湯還意外有孕的不少見。我原來跟著鄭媽媽去真定的柳樹衚衕,有些就是連自己有孕都不知道,意外小產的……」

真定的柳樹衚衕住的都是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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