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不用太急。」魏老太太對兒子的做法不太認同,她還是覺得姻親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因為宮宴里的事,逼得宜寧不得不做出決定。但一切還是要慎重,她勸兒子,「你稍安勿躁,我去找傅老太太,還有你伯母袁氏來商量。看看這有沒有合得上的適齡男子,若是有,便請了媒人前去說。宜寧怎麼著也是姑娘家——婚嫁之事不可不慎重。她十四了,本來也到了說親的年齡了。不如就趁這個機會,把她的親事定下來。」
魏凌喝了口茶,沉思了片刻。
魏老太太說的的確也有點道理,他不在意,但是宜寧可在意?外頭眾人又會怎麼說道?總不能讓她受了委屈。
至於什麼已經定親的,他們不說誰知道是不是已經定親了。到時候和對方人家商量好,串通了說法就行。皇上總不會去細問的。
「只是怕人家不好找。」魏凌吐了口氣說,「我家簪纓世家,給宜寧的陪嫁必然也豐厚,以後的姑爺就算沒個官職……我也願意幫他謀劃。但是跟咱們串通,那就同屬欺君之罪,能有幾個人敢?恐怕現在好的的世家都不敢接茬。」
說到這裡他又有些晃神,女兒接回家一年,還沒在手裡焐熱。要說現在出嫁,他還真是捨不得。
「最好說的人就在附近,讓宜寧能時常回來看看。」他猶豫地道,「她還小,我總怕嫁人了婆家不善,會欺負她……」
魏老太太懂兒子那點不舍,怎麼說也是唯一的女兒,她看著屋內燃著的香的三足麒麟瑞獸香爐,檀香的味道讓人心神寧靜。
她繼續說:「倒是有幾個合適的,隔壁九香衚衕常國公家的嫡四子年十五,常國公和夫人性子都好,只是跟咱們交往不深。早年因咱們田莊和常國公府的田莊毗鄰,你父親還跟老常國公鬧出矛盾。還有同住衚衕的賀家賀二公子,我記得賀二公子剛考了舉人的功名,倒是算是上進,比宜寧大兩歲。賀老太太跟我們關係一向好,她一貫也喜歡宜寧,必然會答應的。」
魏凌覺得這些都有點委屈了宜寧。前者只是個嫡四子,家裡就算有什麼資源,到他手上也分不到什麼了。而且常國公府一共五房,人事複雜。再說賀家,賀家在京城的世家裡只能算一般,賀二公子是中了舉人,但魏凌還真看不上區區的舉人。
魏凌跟魏老太太說了,魏老太太直嘆:「一時半會兒的,也找不出幾個合適的!再說賀二公子哪裡不好了,為人謙和,必然不會虧待了宜寧。你還別說,現在有好幾個媒人給賀二公子說過親了,人家都沒有同意。依咱們家的地位,賀家娶了宜寧回去就是供著她的。」
魏凌嘆了口氣道:「我再回去想想吧!您明日找傅老太太和伯母來商量試試吧。」
說完站起來理了理衣袍,出了內室的槅扇。他剛出來就看到宜寧靠著小几在吃棗子,一個個棗核堆在小碟上。她望著窗外本有些茫然,看到魏凌之後站起身,向他行禮:「父親,宜寧想說幾句。」
這對她來說是無妄之災。她這樣的女子,對於那些上位者來說也不過是手中的棋子,眼中的螻蟻,隨便擺弄而已。
但她想自己決定自己的親事,就算要成親,她也想選個清白和順的人家。沒有潑天的富貴又何妨?反正她背後是英國公府,沒有人敢虧待了她。她對未來的夫婿本就沒什麼期待,她能嫁什麼樣的人?她只希望一切平順就好,安穩是最要緊的。
書房裡,魏凌聽了她的話沉默,摸了摸她的頭。聲音一啞道:「爹爹還是無用。」
「誰說您無用,我第一個不同意!」宜寧堅決地說,又拉著他的手開玩笑,「我聽到您跟祖母說,打算要給我招婿啊?」
魏凌苦笑著任女兒拉著他:「爹爹說是這般說,但會給別人上門入贅的男子,又有幾個出眾的。」
稍微有點才華和骨氣的,都不會做倒插門的女婿。
宜寧當然知道上門女婿沒有好的。前世她四叔家裡只有三個女兒,四嬸一直生不齣兒子。後來沒辦法,大女兒招了個女婿上門,這女婿唯唯諾諾的,家裡來客都說不上幾句話,全憑老丈人做主。她堂姐懷著身孕還要支應門庭。
宜寧看著窗扇外下沉的橘紅的夕陽,也沒有了開玩笑的心思。她倒也不是那麼急,死過一次的人了還怕什麼。什麼不是船到橋頭自然直的,只是她怕牽連英國公府,牽連魏凌而已。
乾清宮內燈火通明,皇上還在召見陸嘉學。
「……瓦刺部與朝中大臣有所勾結,這是朕最不能容忍的事。」皇上站在長案後,沉吟了一聲,「陸愛卿,此事也只有交給你朕才放心。魏凌上的摺子是在大同出問題的,內奸必然在大同。朕賜你領宣大總督銜去大同巡查,你看如何?」
「微臣義不容辭。」陸嘉學跪下應道。宣大總督領宣大、山西等處軍務兼理糧餉,權力極大,一般人輕易接手不起。就連給他,皇上都要再三權衡才能給。
皇上叫了秉筆太監進來草擬聖旨,他自己對著燭火拿了筆開始畫畫,突然又問道:「英國公的女兒宜寧,朕以前怎麼沒聽過?」
「原流落在外的,不久前才找回來。」陸嘉學說。
皇上聽了沉默,過了會兒揮手讓他退下了。
陸嘉學從乾清宮裡出來,外面的天空已經黑了。星子點點,宮人拿了竹竿,將蓮花燈座里的蠟燭一個個點亮了。蓮花燈座的燭光逶迤蔓延下冰冷的台階,在黑夜裡浮動如河流。下屬給他披了灰鼠皮的披風,低聲道:「侯爺,今日在筵席上,您怎麼幫國公爺說起話來……」
「既是幫他,也是順手幫皇后,還她一個人情。」陸嘉學已經走下了台階,淡淡道,「皇上倒也開始色令智昏了,還是做皇子的時候懂得忍一些。如今還不如以前了。」
說完徑直往前走,倒是路上和一個人擦肩而過。
陸嘉學腳步未停,那人卻停了下來,腳步一頓,向他拱手道:「竟然偶遇都督大人,羅某倒是運氣好了。」
陸嘉學停下腳步回頭,看到一個高大的年輕人站在蓮花燈座之下,身穿官服,帶著兩個隨從。他當然認得這人就是最近在皇上面前風頭大出的羅慎遠。羅慎遠雖是大理寺的官員,但提出的法子治了江浙的水患,救了幾萬民眾的性命,徐渭正想因此把他拱上工部侍郎之位。
「竟然是羅大人。深夜進宮,是為了水患一事吧?」一年的時間做到如今的地步,此人絕不簡單。陸嘉學倒也舍他一個笑容。
他還知道羅慎遠的一些事,在大理寺破案的時候,審訊犯人的手段千奇百怪,殘忍至極。此人門道甚多,說起來的確是冷酷心腸。在這官場上混下去,要想做得那高位,唯有兩點是最重要的。一是聰明,二是狠。
羅慎遠這兩點都非常出色。
要他不是徐渭的門生,陸嘉學甚至也有些賞識他。
「皇上密詔,下官也不清楚。不過聽聞都督大人奉召入宮。」羅慎遠說,「都督大人應該領了宣大總督的官職了,下官還要恭賀才是。」
這人洞察力果然十分敏銳。陸嘉學只是道:「羅大人還要去見皇上吧。」
「擾都督大人清凈了,那下官告退。」可能察覺了陸嘉學的不快,羅慎遠不再多說,淡淡一笑後拱手離開。
跟著陸嘉學的下屬十分狐疑:「侯爺,這羅慎遠怎麼斗膽在路上跟您說話,又如此不知所云。」
「他不過是想知道皇上跟我說了什麼。」要說論起心機,陸嘉學當年也是個狠角色,不過是這些年實力太強橫,絕對的實力能碾壓一切,也不需要耍心計了。陸嘉學冷笑道,「他膽子的確大。」
陸嘉學對於這些人都抱著一種觀望的態度,他現在還不把羅慎遠放在眼裡。他攏了披風,迎著有些寒冷的夜風繼續往前走。
前路已經沒有蓮花燈座,宮人給他挑了燈籠,送陸都督上了停在御道旁邊的轎子。
坤寧宮的東暖閣里,謝蘊端了一盤剛摘下來的茶花放在金絲楠木桌上,安慰地說道:「您也別多想了,皇上身邊常有被寵幸的宮女,您不都一個個的給打發了嗎。皇上日理萬機的,沒幾日就忘了這樁事了。」
皇后斜靠著貴妃榻養神,嘆了口氣道:「就怕他忘不了。」但是謝蘊的話好歹也安慰了她一些,她坐直了身體繼續說,「英國公那說辭我一聽就是推脫,他膽子倒也大,稍有不慎就是欺君之罪。幸好他才立了戰功,皇上不與他計較。」
「就是可憐那小姑娘了。這下不嫁也要嫁了,倉促之間恐怕也找不到什麼好婚事。」皇后嘆了一聲。這也是大鬼打架小鬼遭殃。
謝蘊在皇后身邊坐下來:「出了這樣的事,好的世家估計都要躲得遠遠的……她也只能嫁了那些一般的官宦人家子弟了。」
從剛中了舉,中了秀才的少年裡挑一個成親。以後要是中了進士做個官,其實也不算差了。
謝蘊從宮女手裡接了玫瑰香膏給皇后塗手,說道:「我看您操心三皇子的婚事,還不如管管他讀書。我聽說祖父說,大皇子前日得了侍讀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