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傳來一陣笑聲。
宜寧回過神來,看著湘妃竹的帘子,聽出這是三哥的聲音。
他其實不怎麼愛笑,小的時候她對他好,他看她的目光卻總是帶著幾分凌厲。他似乎在跟楊凌說話:「……吏部侍郎江大人看重他,上次考績不過,就是江大人為他說話。你何必在那時候為難他?」
「我就是看不慣他那副樣子,孟章書為了稅銀的事多少夜沒睡,一轉眼功勞就成了他的。」楊凌卻說,「你也不用勸我,是非曲直的我清楚。」
楊凌是很嫉惡如仇,羅宜寧自然記得。當年徐渭將死,他可是為了徐渭在殿門外跪了兩天了。
「……小姐,奴婢把大人的東西放在這裡可否?」有個婢女抱著書箱子進來了。
因要帶她出來玩,公務便想著路上一併處理了,所以帶了出來。
宜寧點了點頭:「放這兒吧。」指了指小几讓她放下。婢女放了東西屈身出去了,宜寧把箱子挪到身前,銅鎖剛剛被侍女打開了。既然是羅慎遠的東西,她就沒有避嫌,想看看三哥整天究竟在幹什麼。打開後一看才發現是各類的公文和案卷,想必是要近期處理的。
有些案卷用紅臘封了,上面蓋了個小小的密字。這她自然不會動。拿了本沒有紅臘封印的,打開一看是大理寺的批章。湖南懷化的一樁死刑案送來複核,他細細的標註了審案過程中模糊不清證據矛盾的地方,批的是『駁回再審』。他的字很特別,清瘦孤拔,筆鋒凌厲,宜寧一眼就能認出來。
宜寧把這本摺子看了一遍,講的是懷化一戶員外郎被自己侄兒毒殺謀財害命的事。寫案卷的這位師爺頗有幾分文采,讀起來居然很引人入勝。遇到不合理的地方還有羅慎遠的標註。如:案發深夜,天色如何?何以看清下毒之人?或者還有:斷案如兒戲,實為不可取!
宜寧看到他標註的地方就不禁地笑,放下這本又去拿別的。翻了幾下,卻看到一封信夾在案卷之中。
信封上寫的是「玉井英國公府」。
他這裡怎麼會有英國公府的信呢?宜寧看著那字跡總覺得眼熟,她對別人的字跡很敏感,看過就記得很牢。仔細一想後背不禁發涼……
這不是松枝的字跡嗎!
她只是猶豫了片刻,然後慢慢把信給拆開了。不知為什麼,她拆信的時候竟然有些手抖,等信紙展開於眼前,女子娟秀的字體躍然紙上。
「八月初五,國公爺爵位不保,小姐與郭副使密談。後告別去了寧遠侯府,未跟隨,密談至深夜歸。」後面接著寫,「八月初六,起見管事,談定綢緞莊子的轉讓。午時郭副使再來,小姐與之詳談一刻鐘。」
落名:松枝。
宜寧定定地看著這張紙上的字,好像有點不認得上面寫的是什麼了。分開來認一個個都認得出來,合起來卻不認得了。
羅慎遠在監視她?
他為什麼要監視她?而且還是經由松枝,這是什麼時候開始的,為何她沒有半點察覺?
羅慎遠終於談完了,他挑開帘子走進來:「你等了很久吧,楊凌此人難纏得很,不過倒也是個趣人。一會兒帶你去碼頭邊,那裡有家魚湯做得很好,比別的地方都鮮美,你肯定喜歡。」
她聽到他進來卻沒有抬頭。
羅慎遠覺得不太對,他皺眉,走近了問她:「怎麼了?你可是不高興……」
話還沒有說完,就看到她手上的信紙。
他一愣,隨後心裡就是震驚,猛地伸手就要去奪。
這封信怎麼會混進公文里來!
宜寧反應卻很快,立刻就躲開了他的手。站起身後退好幾步,手微微地發抖,看著他的眼神有些陌生:「三哥,你究竟在想什麼,你讓松枝監視我?」
「眉眉!」羅慎遠急促地道,走上前了幾步,「把信給我,我跟你解釋清楚。」
她是很少看到他這樣,羅慎遠永遠是她冷靜自持的三哥,很少有這種失態的時候。俊朗的側臉映著湖面的波光,幽深的瞳孔藏都藏不住的焦急。
自然是有理由的,誰會無端地去做一件事呢。羅宜寧點頭笑道:「你說你有什麼理由,我聽著。」
「……我怕你在英國公府過得不好,才讓松枝送信的。你不要誤會了。」他頓了頓,「三哥沒有別的意思。」
宜寧看著他許久,她突然想起來了,「……當時我要離開羅家的時候,你讓我帶著松枝一起去。」想到這裡她頓時明白過來了,「在此之前,松枝就被你收買了。從我剛到英國公府開始,一舉一動便在你的掌握之下?」
她突然不知道羅慎遠究竟在做什麼,他在想什麼!他居然在監視!就算羅慎遠想關心她,誰會因為關心而去監視別人的一舉一動,這理由未免太過牽強了。
羅慎遠忍了忍,伸手想去拉她:「眉眉,我絕無害你之意……」
宜寧卻避開了他的手。
「你是不會害我。」宜寧點頭,嘴角泛起一絲苦笑,「我當然相信你不會害我。那你告訴我,究竟是為什麼讓松枝監視我?」
羅慎遠想要辯解,但是辯解的話句句說出來都是死局。沉默不語,身側的拳頭捏得死緊。生怕自己真的控制不住了就是個魚死網破的局面。
見他不說話,宜寧心裡的猜測慢慢地成形,就算知道這話傷人,她也緩緩地說道:「你通過我,就可以掌握英國公府的一舉一動了吧。你要是關心我,寫信問我,難道我不會告訴你嗎?我半點不知情,但松枝給你寫的信里我每天做了什麼,見了什麼人,卻是巨細無遺啊!你掌握了英國公府,就掌握了大半個世家的動向……」
不要怪她懷疑,這實在是讓人不得不疑!經過了孫從婉的事,羅慎遠這樣精於算計的性格,又讓她發現了這種事……現在英國公府遭此劫難,她現在誰都不敢信了。只有信自己才是對的,自己永遠不會騙自己,宜寧把那封信扔到了桌上:「這封信還給你。」
說著她就要往外走,羅慎遠卻立刻跟上來,掐住她的胳膊:「你不能走!我……絕無此意!絕沒有算計過你。」
宜寧淡淡地道:「放手。」
她一把想揮開他,他抓著她的手卻如鐵鉗一般。宜寧氣得眼眶發紅,不顧一起地推他。畫舫上畢竟地方狹窄,他怕她站得不穩掉下去,一把把她扯到他這邊來,但隨後卻趁機被她推開了。宜寧站在船邊說:「三哥……我現在要回去!」
碼頭邊的那家魚湯,上次他跟同僚過來嘗過就覺得好,一直想帶她過來試試。
看到她站的地方離船邊不過一尺,羅慎遠怕她一時不小心掉水。剛才是太驚心動魄,他實在是急了失去理智,現在只閉了閉眼能說:「好、好,你別動,我送你回去。」
「我不要你送!」宜寧突然道。「叫青渠過來。」
青渠在岸上喝茶等著她。
青渠正在嘗一壺六安瓜片,兩錢銀子一壺的茶,她什麼味兒都嘗不出來,有點心疼銀子。聽說宜寧突然要回去也非常驚訝。等走過去的時候就看到小姐面沉如水地被自家的護衛簇擁著過來,跟她說:「上馬車,我們回去。」
青渠哦了一聲去叫了車夫過來,宜寧很快就上了馬車。
青渠又不好問她什麼,馬車開動後她挑起窗帘看,發現羅三少爺居然在後面追。一群下屬跟著,他追得很急,差點絆到了東西,有人拉他然後他就停下來了,他看著她們的馬車臉色不太好看。青渠回過頭想說話,卻看到宜寧直望著車簾,面孔竟然濕漉漉的。
「小姐,您這怎麼了跟奴婢說啊。」青渠又是直性子,珍珠彎彎拐拐的套路她不會,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拉著宜寧就問,「您這哭什麼呢。」
剛跟自己三哥出來的時候不是高高興興的嗎。
宜寧搖了搖頭,她怎麼跟青渠說。發現羅慎遠在監視她?還是她身邊最親近的丫頭。為什麼監視她,他的理由一點都站不住腳,他羅慎遠辯才卓絕,當年舌戰翰林院學士群儒亦能勝出。連個理由都編不出來豈不是可笑。
編不出來,那隻能說她說的是真的。
等回了英國公府,她剛下了馬車不久,珍珠就匆匆地過來了。
剛驚訝於宜寧為什麼哭過,但想到發生的事情,還是沒有多問。而是說:「小姐……您走後不久,李管事就過來了。」
宜寧進屋子喝了口茶平復情緒,點頭讓珍珠繼續說。
珍珠才說:「老太太讓堂太太幫您管家,您不在的時候,堂太太就見了李管事,准了他提租子的事。李管事對她是千恩萬謝的服帖……」
宜寧揉了揉眉心嘆了口氣,覺得這些人怎麼周圍的事就沒個消停!這下休息也沒有休息,心裡那股火氣直往外冒:「李管事現在人在哪裡?」
珍珠也是知道其中輕重的,忙說道:「奴婢聽了覺得不妥,沒讓李管事走,好說好歹留他在前院喝茶了。」
「去請了護衛過來。」宜寧站起身,面色一片冰冷。「再叫人去請堂嬸,還有魏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