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晨光柔和地灑進院子里,宜寧剛醒了不久。她很久沒有睡得這麼好過了。

她站在屋後面的迴廊上,看著池塘里養的睡蓮。院子里的景色非常的幽靜雅緻,倒是遠遠地傳來坊市熱鬧的聲音。

英國公府是近皇城了,四周沒有熱鬧的坊市。新橋衚衕這裡卻很熱鬧,甚至不遠處還有河運穿過。往來的商賈、運船絡繹不絕的。

她來京城這麼久了都沒有出去逛過,倒是有些期待。

珍珠給她端了碗熱茶來,替她披了一件長褙子,道:「您剛起來,外頭的風還是冷的。」

宜寧看著杯中冒出的氤氳熱氣,突然說道:「父親現在應該都出城了吧。」

魏凌是今日凌晨出征的,宜寧倒是想送他一程,但是他不同意。宜寧想到魏凌穿著盔甲率領軍隊遠行的樣子,在晨霧裡漸行漸遠,總覺得心裡有種無力感,可能是人對於未知的不安吧。這麼想想不去送別也好,恐怕魏凌也不希望看到她去送吧。

她喝了口熱茶,發現這是她小的時候非常喜歡喝的芝麻油酥茶。

珍珠就說:「應該是出了城的,奴婢瞧這府里景色當真不錯,小世子還想跟著您來呢。要是小世子也來便熱鬧了。」

庭哥兒被魏凌帶去衛所了,魏凌要他跟著教習師父練武功。他已經不小了,現在該開始扎底子了。

庭哥兒當然不情願了,英國公府可比衛所舒坦多了。魏凌看到他這個嬌慣的樣子就不喜,他是從小在軍營練大的,沒成年就會殺敵了。也不管庭哥兒願不願意,就把他拎到了衛所去,一個丫頭婆子都不讓帶。佟媽媽最心疼他,恐怕如今還在府里抹眼淚想他呢。

宜寧想起庭哥兒就笑笑。把茶杯遞給珍珠,問府里的僕婦:「這時候三哥可起來了?」

僕婦屈身道:「……三少爺一向起得早。小姐可要奴婢去通傳一聲?」

宜寧揮手說:「不必了,你領路就行。」她正好去他院子里看看,也不知道他早起都在做什麼。

僕婦應了喏,在前面給她領路。

這府里的確修得非常好,草木茂盛,詩意盎然。走過竹林徑就有一片大湖泊,湖上修著迴廊。再走過一個堂屋,過了月門。眼前才出現一個開闊的院子。院子里也鋪著整齊的青石磚,洒掃得非常乾淨。院子里樹木高大,四側都立著護衛。

宜寧發現這些護衛並不是羅家的人,他們顯得更加訓練有素,呼吸之間綿密而沒有間隔,都是練家子。

其中領頭的一個向她拱了手,道:「羅大人在書房裡,屬下去通傳一聲,請小姐稍等片刻吧。」

他這裡的守衛都比得過東園了……宜寧心裡暗想,倒也沒有為難這護衛。到了抱廈里小坐。

不過沒多久羅慎遠就出來了,他現在不怎麼愛穿直裰了,而是穿了一身灰藍色右衽圓領長袍,腰上又掛了塊玉牌。顯得比原來凌厲一些。看到她捧著茶也不喝,羅慎遠就走過來,帶著她進屋子裡去。「我早上吩咐人準備了油茶,你可覺得好喝?還是從家裡帶出來的廚子。」

護衛看到羅慎遠牽著她進來,這才恭敬地讓開了。

宜寧看著護衛恭敬的表情,再看他雲淡風輕的樣子,覺得有些奇怪:「三哥,這些護衛是哪兒來的?我看比英國公府的都不差。你這府里倒也戒備森嚴了,原來我去你那裡,可還不需要通傳的。」

羅慎遠聽了就笑說:「下次讓他們不攔你就行了。」

也許是因為身份地位不一樣了,原來他一貫是沉默隱忍的。現在卻也有種氣勢了。

宜寧跟著他進了書房。他可能是正在看案卷,屋裡開著窗扇,窗外遍植松林。

「我聽說新橋衚衕靠著一條運河。」宜寧在書房裡坐下來,跟他說,「我還沒有看到過運河!」

羅慎遠看到她興緻勃勃的樣子,就道:「一會兒帶你去,等我把這裡看完就走。」

他低頭看案卷,宜寧有些百無聊賴。在他的書房裡走來走去,他的藏書一向很多,現在又放了很多密密麻麻的卷宗。她在女子里只能算是中等的個子,在他面前就只能算個嬌小了。宜寧想拿高處的書那本《尚書纂義》來看,偏偏夠不到。結果他的披風放在旁邊的架上,她拿書的時候一不小心就碰倒了。

羅慎遠抬頭看她。

宜寧就呵呵一笑說:「你繼續看……沒事。」她把衣架扶起來,就發現他已走到自己身邊問:「你要看哪一本?」

羅慎遠幫她把書拿下來。他拿書的時候靠近了她一些,宜寧看到他的手舉過自己的頭頂,然後書遞到了她面前,宜寧抬頭看他,他就語氣溫和地問:「你可是覺得無聊了?要是無聊就去外面玩會兒。」

這時候門外有人通傳:「大人……石護衛請您過去。」

羅慎遠聽了就淡淡回道:「知道了,我立刻就去。」他把書放到她手裡,「等我一會兒就過來。」

宜寧看到他出了書房,那護衛跟在身後就去了。她頓時有些好奇,拿著那本書翻了兩頁,又覺得沒什麼好看的。她等了一會兒也不見羅慎遠回來,不是說一會兒就回來嗎?書房外面連個伺候的丫頭都沒有,那倒不如去親自去找找他。

宜寧放下了書,從書房的側門出去。沿著迴廊慢慢往前走,這個院子倒是真的大,走了好幾個轉口也沒看到他的人。直到了一間廂房外面,她才聽到裡面有人在說話,語氣非常的無情:「……不肯說就動刑吧。」

她聽得出這是三哥的聲音。

又有個人嗚咽地痛苦道:「劉大人有恩於我……你們就是打死我,我也不肯招!」

羅慎遠冷笑了一聲說:「那好,那就打死你再說吧。」

宜寧又聽到了下屬說什麼,她走近了一些,從槅扇的縫隙里看到了屋裡的場景。這裡面說是廂房,倒更像個刑房,一面牆上掛滿了顏色灰暗的刑具。有個衣衫襤褸的人被綁在刑架上,身上穿的可是青色的官服,看補子應該是個六品官……他低垂著頭。羅慎遠站在一旁看著,有人拿了把鐵鞭,劈頭蓋臉地朝這個人臉上抽去,立刻就把他打得皮開肉綻!那人嘴裡剛被塞了布條,就是咬破舌頭都喊不出聲。但是他的臉色慘白,滿臉的冷汗。一道鞭子過去就是血痕。

羅慎遠看了卻道:「鞭子給我。」

他接了鞭子試了試力道,對著那人突然就是一鞭,這一鞭實在慘烈。鞭子上的細刺帶得他皮肉濺起,可能是傷到了眼睛,受刑的疼得不住發抖慘嚎,偏偏聲音怎麼都出不來。羅慎遠卻半點停下來的意思都沒有,又是狠狠的一鞭抽下去,這次抽得那個人偏過頭!從耳根到嘴邊都是血肉模糊的。她甚至還看到那人光禿禿的耳朵,可能是被活生生剜去的……

宜寧突然有種很不舒服,甚至是反胃的感覺。

她後退一步靠著牆,只覺得有些腿腳發軟。她從來沒見到過這樣的羅慎遠!如此的兇狠冷酷,看到那濺起的皮肉,他面色可一點都不變。他是大理寺少卿啊,怎麼會做這等血腥之事!她突然想起羅老太太跟她說過的,羅慎遠年幼的時候,曾讓狼狗咬死過丫頭的事……

可能是聽到了動靜,門這時候吱呀一聲打開了。宜寧完整地看到了那個人的樣子,她發現這個人比她剛才看到的還有凄慘百倍,幾乎就是遍體鱗傷,甚至手指都不齊全了。她第一次看到有人被折磨成這副慘狀!

羅慎遠看到宜寧站在外面,有些錯愕。

「大人,這位是何人……看到如此景象……」

羅慎遠看到宜寧的臉色不太好看,靠著牆彷彿有些顫抖。他立刻走了出來,從後面攬住了宜寧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眉眉,不要看,不要看就沒事了。」

宜寧被他抱在懷裡,明明周圍都是他的味道。但她卻聞到羅慎遠手上的血腥味,她是什麼都看不到了,但腦海里總還是剛才看到的場景。羅慎遠一鞭子下去,血肉飛濺的場景。知道是一回事,但是當面看到的衝擊力還是太大了。

羅慎遠乾脆把她打橫抱起來,宜寧感覺到自己落在他懷裡,他側過宜寧的身子朝著里靠著他。她聽到他說:「……先關起來吧,別的不要管。」

羅慎遠大步走出迴廊,他把宜寧放在了旁邊廂房的床上,宜寧這才看到他的臉。他低聲問:「眉眉,你怎麼跑過來了?可是嚇著了。」

宜寧搖了搖頭,她看著羅慎遠。他還是自己熟悉的樣子,濃郁的眉峰,俊朗的臉。笑起來就是水墨畫般的溫和,但是那般的冷厲起來,卻比十殿閻羅還要讓人覺得可怖。她緩緩地吐了口氣說:「我沒事……」

「沒事么?」他問了一句,想到她剛才靠著廊柱臉色發白的樣子,她看著他的眼神非常陌生。

他就是這個殘暴冷酷的個性了,恐怕是怎麼都改不了了。平時在宜寧面前不過是盡量扮演著一個好哥哥,溫和的兄長。就是不想她懼怕自己。喬姨娘那事過去之後,現在羅家怕他的人不少,這小丫頭從小是最信任他親近他的。她知道了自己冰冷的面目,那應該很可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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