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果然如魏凌所言,庭哥兒一大早到她這裡來了。他的乳母佟媽媽跟著,提著裝文房四寶的小箱子。

如今是冬天,怕外面風大凍著了他,宜寧讓丫頭把暖閣收拾了給他讀書用。

暖閣裡頭燒著碳,屋子裡十分暖和。外面又飄起了小雪,倒也不厲害,但已經是滿地的碎瓊亂玉。比起來更覺得暖閣里舒服。

庭哥兒抿著嘴,一副很不高興的樣子拿了筆。

宜寧在一旁邊喝茶邊監督他寫字,庭哥兒才五歲大,腿都夠不著地,在半空里一晃一晃的。因還年幼稚嫩,握不好筆。寫了幾個字就注意力不集中,一會兒去抓筆架上掛的毛筆,一會兒去動兩下硯台。

宜寧看了就說:「庭哥兒,要專心練字。」她心裡有種風水輪流轉的感覺,以往都是羅慎遠監督她練字,如今有了個小鬼頭也給她監督著。

庭哥兒看著她說:「你不是也在旁邊喝茶么。」他的一雙眼睛真是好看,長得又大,睫毛又濃密。他把毛筆啪的一聲放下了,不滿道,「你喝茶我練字,這是憑什麼。你的字又有多好看了?」

這小鬼還不服管教了。宜寧把茶放下了,叫松枝過來給她鋪紙磨墨:「你過來,我寫給你看。」

她沒有別的話,提筆蘸了墨,端正地在紙上寫館閣體。

庭哥兒見她聚氣凝神,手下寫出來的字頗有風骨,非常的漂亮,跟他的字帖一樣寫得好看。他有些愣愣地看著宜寧,宜寧覺得他的臉白生生的像包子一般,就捏了捏笑著問:「我的字好看吧?」

庭哥兒被她一捏,小臉微紅地退了一步:「你……誰要你捏我了!我是男子漢,不能捏我的臉!」

「你不喜歡啊?」宜寧覺得他臉紅可愛得很,繼續說,「那我不捏你就好了。你別跑遠了,過來我教你如何運筆。」

庭哥兒就是不肯過去。

這時候有個人靜靜地走進來,站在暖房的門口,一團影子擋住了她的光。宜寧抬起頭,看到程琅穿著一件月白色的直裰,俊臉如美玉一般,在這冰天雪地的冬日裡瑩瑩生輝。他看到宜寧看著他,扯了扯嘴角道:「你可別這樣看著我,是舅舅讓我過來的。」

他已經是正經的吏部郎中,正五品的官。又不是什麼遊手好閒的世家子弟,平時沒事做。

宜寧倒也沒有別的意思,喊了他一聲程琅表哥之後,她往旁邊避了避。

程琅嘆了口氣說:「表妹是當真避我如蛇蠍了。」他長這麼大,還沒有受過別人這樣的待遇。

宜寧嗯了一聲跟他說:「表哥你太謙虛了,你比蛇蠍可怕多了——我聽說京城裡曾有位秦淮名妓,才色滿天下。表哥為之一擲千金,包場聽曲。後來不喜歡人家了,就撇到一邊不理會。這女子後來以毀容相逼你也不管人家,可是有這件事?」

宜寧的語氣算不上友好,程琅聽了只是笑道:「倒也奇怪了,一個個開始的時候清高冷漠。到了後來就尋死覓活,死纏爛打,叫人厭倦。表妹實在是誤會我了,這些事又不是我逼她做的。」

宜寧很不喜歡程琅這種對別人無所謂的態度,可能原來他是自己教出來的。總想關心他一些,不然別人她才不想管。

程琅拿了本字帖叫庭哥兒過來,讓他照著練。庭哥兒坐過來的時候,他眼睛一瞥看到了旁邊宜寧寫的字。

「這是你寫的?」程琅抬起頭問宜寧。

宜寧淡淡地點頭。程琅就微笑道:「你這是照著別人的字帖練的吧,字跡我有些眼熟。」

程琅天資聰慧,看什麼東西都是過目不忘的。

宜寧從小到大用的都是羅慎遠給她寫的字帖,所以寫字的筆跡也跟他有七八分的相似。想必程琅是見過羅慎遠的筆跡的。

程琅已經把那張紙拿過來仔細辨認了,看了之後笑了笑說:「是你家三哥羅慎遠的字跡吧。」

宜寧聽了覺得不可思議,他小時候就聰明,但她卻不知道程琅已經到了這個份上。她問他:「你見過羅慎遠的字跡?」

「幾年前在京城裡遇到過他。」程琅放下紙,看著她說,「看來他倒是寵你。」

沒有人會放任另一個人和自己字跡相同,特別是羅慎遠那種聰明謹慎的人。

羅宜寧當然知道三哥對他好,但是這一向都是她的感覺。從別人口中說出來的時候,還是覺得有些說不出的意味。當她離開羅慎遠之後,才知道這個人對自己的影響有多麼大,言行舉止,甚至是思維方式……她只是道:「你先教庭哥兒寫字吧。」

宜寧不再想羅慎遠了,想他又看不到他。

程琅教了庭哥兒半天,差不多完成了任務,說要告辭。宜寧讓丫頭送他離開了。

她自己則去了小廚房裡,卷了袖子準備做一種南瓜小點。

她最擅長做這種點心,蒸糯的南瓜拌了糯米粉,裡面包著紅豆沙和紅糖,再用小火一煎。吃起來的時候外脆內軟,咬一口就有甜香的汁液流出來。還是她很小的時候琢磨出來的,給別人一嘗大家都喜歡吃,也就成了她的成名作。簡直是老少咸宜。

庭哥兒練字辛苦,她是打算做給他嘗嘗的。

松枝在一旁給她打下手,笑著說:「還不知道您會做這個呢!」

宜寧心想,那是因為她原來在羅家的時候懶得很。但要說廚房的本事她並不是很強,做一做這些小點心可以,大菜就拿不出手了。

她做好之後裝在了一隻青瓷纏枝紋的白盤裡,端著往暖閣里去了。

庭哥兒先聞到了香味,轉過頭往門口看。

宜寧把盤子放在了小几上,用小碗盛了遞給庭哥兒。

庭哥兒的小鼻子抽了抽,夾著那小餅有點懷疑:「這是什麼做的?」他吃的糕點像來都是精緻極了的,沒見過這般不起眼的。

「外面是南瓜,裡頭包的是紅豆和紅糖。」宜寧看他猶豫不吃,知道他肯定是嫌棄不好看了,就道,「你若是不吃,那我拿走了?」

庭哥兒聞著覺得香,才小小地咬了一口,一股甜汁混著紅豆的香味就流出來了。他是貓舌頭,燙得跳了起來,不住地說好燙。一旁看著的佟媽媽嚇壞了,連忙端茶給他喝:「您可燙得厲害?快讓奴婢看看有沒有大礙。」

庭哥兒抱著茶壺灌了幾口水,又看著一旁站著不說話的宜寧。心裡的委屈成倍地增長,這個人真是的,沒看到他被燙著了嗎?而且還是被她給燙著的,她就不會來安慰自己幾句嗎?為什麼站在那裡不說話!

宜寧則是覺得他不打緊,點心什麼熱度的她當然知道。不過是庭哥兒格外嬌氣一些而已。

誰知道庭哥兒就抱著茶壺,眼眶熱熱地說:「你把我燙著了!」他小小的一個人,看上去委委屈屈的。

宜寧哭笑不得,只得過去摸了摸他的頭:「那我給你道歉怎麼樣?」

燙著了當然要吹吹,但是舌頭可是沒有辦法吹的。庭哥兒想通了這茬,又覺得生氣實在是沒有必要了。反正她都道歉了,他勉強點了點頭算是原諒宜寧了。那點心倒是挺好吃的,他叫佟媽媽把他的小碗遞給他,他還是要繼續吃的。

身後突然有腳步聲傳來,宜寧回過頭,看到是程琅走進來了。正想問問程琅返回來幹什麼的。但卻看到程琅看著她放在小几上的盤子。

「程琅表哥,可是忘了帶什麼?」宜寧問他。

程琅沒回回答,而是從盤中撿了一塊嘗了,慢慢地咽下去。表情完全不對,似乎是有些震驚。

羅宜寧被他這麼看著,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向他走過去問道:「你怎麼了……」

沒想到程琅直看著她,突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低聲問答:「這點心——你是跟誰學的?」

看到程琅突然這般動作,屋子裡的丫頭都十分吃驚。珍珠不由得跳起來,連忙要把程琅拉開,眾目睽睽之下,他這是幹什麼啊!

「表少爺,您快放手!這……這要是讓國公爺知道了不得了!」

宜寧被他掐著,心裡猛地一跳。她怎麼忘了,這點心是程琅最喜歡的!他小的時候,她就經常做給他吃。

程琅肯定是記得這點心的!

「我自己做的!」宜寧冷冷地看著他,扭動著手腕想要掙脫,「你放手,你究竟知不知道什麼是男女授受不親?」

他卻握得很緊,幾乎是掐得用力了。完全不像平日談笑風生的樣子,「——究竟是誰教的?」見宜寧不回答,他又逼迫道,「你給我說啊!」

松枝在一旁急得不得了:「表少爺,我們小姐真的從未跟別人學過!我一直跟在她身邊,我還能不知道嗎。您趕緊放手,您把我們小姐的手都掐紅了!」

幾個丫頭上來拉他,程琅終於甩開了羅宜寧的手,還是不肯放過地盯著羅宜寧。

宜寧撲倒在小几上,有點倉皇失措。她握著自己酸痛的手腕,突然有種無所遁逃的感覺。在這些熟悉她的人面前,一個毫不惹人注意的小細節就足以暴露她,置她於死地。這還只是程琅,要是陸嘉學跟她接觸深了,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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