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宜寧在指揮丫頭清理昨夜被風吹斷的樹,殘枝殘葉壓了一地,還壓壞了些院里的花草。

看到是羅慎遠房裡的大丫頭過來,宜寧放下剪刀抬起頭問道:「究竟找我何事,三哥沒說?」

侍綠屈身:「七小姐,您跟奴婢過去吧。怕是事出緊急,三少爺才來不及說明白的。」

如果不是緊急的事他自然不會這麼匆忙,但究竟是什麼事?他的丫頭說他匆匆去了父親那裡,喬姨娘也過去了。想到今晨喬姨娘看著她的笑容,宜寧總覺得有些不舒服。那種冰涼的,甚至帶著一絲憐憫的笑容。

宜寧回頭對雪枝說:「你親自去父親的書房那裡看看,若是有什麼不妥的……立刻回來跟我說。」

她回房收拾了兩本書帶去羅慎遠那裡。主人不在,他的書房裡靜悄悄的,擺著的那盆綠蘿長得不太好,宜寧給它澆了點水。門外似乎有丫頭在竊竊私語,她凝神去聽,卻又什麼都沒有聽到。

宜寧吐了口氣,拿出當年練字練出來的定力,端著本書在他的書房裡看。

羅成章的書房裡,他正在見一名管事,聽說喬姨娘要求見的時候,其實他是很不想見的。今天是寒衣節,想到母親生前最不喜歡的就是喬姨娘,他自然也不怎麼想看到她。但她說是有要緊的事,非要見他不可,羅成章還是讓她進來了。

喬姨娘進來之後看到羅成章在喝茶。

她帶著丫頭跪下說道:「老爺,妾身要告訴老爺一件事。恐老爺聽了不喜,但妾身為了羅家卻是一定要說的。妾身先請老爺饒恕了妾身的罪過,妾身才能繼續說下去。」

羅成章聽了就皺眉,喬姨娘這麼吞吞吐吐的做什麼。他點頭:「你有事說就是了,我怎麼會因此責備你。」

喬姨娘苦笑道:「要是老爺聽完之後還這麼想,那我絕無話說。」她沒有拖延,而是立刻道,「這事本是妾身幾日前便知道了,但是心裡一直在猶豫可否要說出來,畢竟這事實在是太大了。但今日妾身看到老太太的牌位,看到咱們錦衣玉食的七小姐,再想起妾身聽到的傳言,真是悲從中來!要是不跟您說,妾身恐這輩子都良心不安。」

她的表情凝重了一些,語氣也微沉:「都道老太太是因病得太重,卻不知這背後是另有隱情。妾身知道的時候也是十分震驚,咱們老太太……那是被氣死的啊。親手養大的孫女,卻和自己沒有半點血緣關係,她老人家也不知道在天之靈能不能安息!」

羅成章手裡握著的茶杯擱在了高几上,他走上前一步。「喬月蟬,你可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喬姨娘的頭微微抬起,目光誠懇:「妾身說的絕無半句謊話。咱們七小姐,不過是個魚目混珠的嫡出身份,根本就不是您所親生的。是原來的二太太……與一個低賤護衛私生來的。」

羅成章一時臉色非常的冷,他低下頭一把掐住了喬姨娘的下巴,語氣也很冷硬:「你莫要昏頭了!明瀾她一向溫柔嫻淑,端莊慎重。如今她已經是故去的人了,死者為大!你要是這時候編了話來說,還是質疑府中小姐的身份,我定不會饒了你!」

喬姨娘被他掐得生疼,但她卻知道羅成章在乎。

對於羅成章來說,早逝的顧明瀾是他心頭的明月光。就算他並不是這麼愛,但他也會感嘆這個女人對自己的深情,懷念自己曾經有這麼好的一個妻子。從而深深地把她記住,但是現在喬姨娘要打破他的這種懷念,他怎麼能忍。

喬姨娘反而越發的決絕了:「就是知道死者為大,妾身才要為老太太說一句公道話。老太太見了鄭媽媽之後便病重不能起,那是因為鄭媽媽告訴她,七小姐非她的親生孫女。老太太氣急攻心才會如此。後來又在徐媽媽的主持下,把老太太的東西全部留給了七小姐,恐怕老太太才是最心寒的人!」喬姨娘身子一直,「妾身絕非信口胡言,老爺這麼多年未必就沒有懷疑過?」

「七小姐的長相跟您沒有半點相似之處,當年二太太莫名其妙的早產。甚至還有當年二太太莫名其妙地對您熱情起來……」喬姨娘看著羅成章慢慢地鬆開手,就知道他在遲疑。

羅成章以前沒有在意過這些,因為這個推論實在是荒唐可笑的!今日喬姨娘把這些事一件件地擺出來了,他似乎才有了懷疑。

喬姨娘繼續說:「妾身也不是來信口雌黃的,妾身這次帶了原來伺候二太太的一個丫頭過來,您親自去問那丫頭。當年二太太是不是因看上了一個護衛,才借口去寺廟幽會他,而絕非是為了避妾身的胎,您和妾身當年還為了太太的舉動自責不已,如今看來是我們太可笑了。太太與這護衛有了首尾,懷了孩子,因想要遮擋才對您熱情起來,您對太太和她的女兒萬分的好,殊不知這是太太與別人所生的。根本配不上羅家小姐的身份……」

「你給我閉嘴!」羅成章厲聲說,喬姨娘看著羅成章,知道自己已經成功地激怒了他,終於沒有繼續說下去。

羅成章深吸一口氣:「去把……你說的那個丫頭帶進來。」

羅慎遠站在書房門口,父親的房門緊閉著。羅成章吩咐過了,誰都不能進去。

跟著他的小廝看到三少爺剛才明明走得這麼急,現在到門口了卻反而平靜地看著房門不說話,有些不理解。

「三少爺……您不是要和老爺說話,要不小的去通傳。老爺別人不見,卻肯定是要見您的。」

終究還是來遲了一步,這個時候再進去也沒有用了,沒有把喬姨娘攔下來,說什麼都沒有用。羅慎遠淡淡道:「不必了。」他轉身看著遠處的金烏西沉,眼中一片陰冷。喬月蟬此人,恐怕是再也不能留了。

但宜寧的身世究竟要怎麼辦,他現在卻沒有頭緒。

這時候書房裡傳來了一聲重物落地之後粉碎的聲音,又是憤怒又是急促。羅成章陰沉的聲音響起:「來人,都給我進來!」

守在門口的小廝立刻就要進去,羅慎遠攔住了他們,淡淡地看了他們一眼:「等我喊的時候才准進去。」

他跨步入內,先對羅成章行了禮:「父親,兒子有話想跟您說。」羅成章扶著桌沿,氣得額頭突突直跳。好個顧明瀾,居然和一個下人私通,還敢拿這個孩子來糊弄他!他定要把羅宜寧趕出去,對外就說這個女兒發急病死了。以後讓她去自生自滅去!她也配羅家嫡出小姐這個身份嗎?他羅家書香傳世,沒有一個護衛的孩子來當小姐的道理!

「你今天不說,我有事情要處理。」羅成章心裡的憤恨還是按捺不下,虧他還覺得顧明瀾對他深情一片,覺得顧明瀾是因為嫉妒他偏愛喬姨娘的緣故,才憂思過重死了的,原來是為了她那姦夫!

他似乎就看到顧明瀾就站在對面,臉上帶著她慣常有的微笑,正看著他。好像在冰冷地嘲笑他。

嘲笑他把一個野種當自己的孩子,當成一個嫡出的小姐看待。

這個淫婦!他要把她請出祠堂,從族譜里除名。她居然死了都不安生,都要讓他蒙羞!

「父親是為了宜寧生氣,那必然要聽一聽。」羅慎遠淡淡地道,「此事不能張揚。孫大人早就說了,他與顧大人一起給您上了調任的摺子,您半年之內或將升任。若是這個時候鬧出了這件事,那羅家與顧家之間的裂隙必然無法彌補。且宜寧被牽連,那遠在京中的長姐也會被人詬病,長姐如今在定北侯府地位穩固,這樣一來長姐在定北侯府必然無法呆下去。再者兩月之後,我就要去京城參加會試了,您還打算讓我求娶孫小姐,要是孫大人一家知道了此事,又會怎麼想。」

喬姨娘聽了忍不住握緊手帕,羅慎遠果然不愧是北直隸的解元!他這番話精彩漂亮,處處都是羅成章的死穴。

羅成章也知道他不該憤怒,他該從長計議。但是這種屈辱誰能忍得住!雖然兒子羅慎遠說的都很對,但他決不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不可能忍得下這種事。

「就算不能外傳,羅宜寧也決不能再是嫡出小姐的身份了。」羅成章陰沉地道,「你不必再說,但以後二房的人都該知道。誰才是正經的小姐,」他看向一旁伺候的丫頭,「去把她們都給我叫過來,我要把這事說清楚!」

羅慎遠平靜地道:「父親,宜寧在我那裡。今日寒衣節祭祖大家都累了,且大房那邊還有外家在,您不如明日再說把。」

羅成章聽了冷冷地看著兒子,他知道羅慎遠一向護著這個妹妹,他也樂於看到他們兄妹和睦。但現在羅宜寧已經不是他的女兒,他對此只覺得厭煩:「半個時辰,把他們都帶過來。不用叫太太,她現在有孕在身恐動了胎氣。」

羅成章說完之後拂袖而去。

喬姨娘站了起來,屈身道:「三少爺,老爺現在正在氣頭上。恐怕您說什麼都是無法改變的。」

羅慎遠沒有說什麼,他只是沉默地看著羅成章離去的方向。

寒衣節今天的夜晚格外陰寒。羅宜寧覺得出門的時候穿得有些單薄,總不見羅慎遠回來,居然讓她等了這麼久。她抬起頭,想讓雪枝給她拿一件披風來。剛想喊她,就到雪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