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姨娘首先想到的是,她要立刻把這件事告訴羅成章。
但是想了想,她還是冷靜了下來。
首先,如果她真的把這件事告訴了羅成章,羅成章會如何?
他一定會很憤怒,然後冷落羅宜寧,甚至讓她搬出羅家。但是他會承認羅宜寧是奸生子嗎?
喬姨娘的心裡慢慢地冷靜下來,羅成章一定不會。他甚至不會讓這件事傳出去,這件事污了顧明瀾的名聲,但何嘗不是讓他蒙羞,讓羅家被人戳脊梁骨?這事影響的不只是羅宜寧,甚至會影響遠在京城的羅宜慧,再往大了說,還會影響羅家的聲譽。
但是以羅成章的個性,讓他忍也是不可能的,沒有男人能忍。
而她能做的,是挑起羅成章對羅宜寧的厭棄,越深越好,深到讓羅成章不想看到羅宜寧出現在他面前。
喬姨娘喝了口水,終於把想法理清楚了。
這種事情,越早做越好。晚了就怕節外生枝,府上可還有個羅慎遠在,那羅宜寧也不是省油的燈,可不能被察覺了。
羅宜憐剛知道整個事情的經過,她也很驚訝。這世間果然什麼事都有可能,羅宜寧居然不是父親親生,而是一個顧明瀾與一個卑微護衛所生的孩子!要不是母親再三確認過了,她是怎麼也不會信的!她很快就意識到了自己能從這件事當中得到的好處。
這件事幾乎對所有人都不利,唯獨對她來說是好事,沒有了羅宜寧,那她就是二房唯一的小姐了。
想到這裡,她甚至對羅宜寧生出了一絲同情。從嫡出小姐突然淪落成這樣,不知道她怎麼承受得住。
喬姨娘看著屋中精緻富貴的陳設,問女兒道:「明日就是寒衣節了吧?」
羅宜憐看向她:「您……是怎麼打算的?」
喬姨娘搖頭笑了笑道:「沒得打算,這不需要我去打算。我把人往你父親面前一帶,就叫羅宜寧再也翻不了身。」
「只不過寒衣節要祭祖而已。」喬姨娘輕輕地說。
一直到了傍晚,羅慎遠才在書房見到了小廝。
他匆匆地進了羅慎遠的書房,表情凝重。羅慎遠屏退了左右,讓他慢慢說來。
那小廝說:「小的打聽清楚了,那人是喬姨娘鋪子上一個夥計家的老婆,得了重病。別的倒是沒有什麼蹊蹺的,她原是保定人,後來嫁去了荊州,前幾年才跟著那夥計回了保定來。聽說那夥計偷了喬姨娘鋪子里的銀子給她治病,本來是差點叫喬姨娘打殘廢了。也不知為什麼,後來喬姨娘饒了他,她家一點事沒有,且還教喬姨娘給置辦了一些家什……」
羅慎遠坐到了東坡椅上,手指無意識地扣著扶手:「只有這些?」
小廝點頭:「附近的人與他們家不熟,小的沒打探到多少。」
羅慎遠的手指一停,又問道:「喬姨娘那邊可有動靜?」
小廝搖頭:「沒有動靜,進了喬姨娘院子之後,沒見把人送出來。喬姨娘和往日一樣,在屋中給四少爺做鞋。」
羅慎遠望著窗外已經黑下來的天空,他在想喬姨娘究竟要幹什麼。
一些看似不相干的事,只是因為沒有找到相干的地方。只是仔細去想,萬事萬物之間必然是有干係的。喬姨娘把一個得病的人抬進府里沒什麼,這個人必定與她有某種關係,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不要耽擱了,多派幾個人去問詢。」羅慎遠淡淡道,「喬姨娘的鋪子那邊也不要放過,明日一早再來見我。」
小廝應喏退下了。
這夜傍晚颳起了大風,吹斷了院子台階旁的一棵樹。宜寧第二日醒來的時候,發現那顆吹斷的樹壓住了台階。今日是寒衣節,下午要祭祖的。宜寧穿戴素凈去了林海如那裡,羅成章已經在陪著林海如吃早膳了。
他在喝粥,喬姨娘站在旁邊伺候他。
羅成章見她來了,抬頭道:「昨夜風大,聽說你院子里有棵樹被吹斷了,可有什麼不妥的?」
宜寧坐下來,丫頭立刻給她端了碗燕窩粥來。喬姨娘不知怎的,目光就落在了宜寧的那碗燕窩粥上,那端著碗的手上還戴著一對冰種翡翠玉鐲。宜寧穿的衣服常年都是緙絲、杭綢的料子。養得水嫩極了,臉蛋看著跟能掐出水似的。
她的嘴角浮出一絲淡淡的笑容。
宜寧發現喬姨娘在看著她許久沒移開視線,當然她肯定不會以為喬姨娘是喜歡她。宜寧說:「倒是沒什麼,就是把台階壓住了。」
接下來就是討論祭祖的事了,下午要去祠堂上香,二房的人也絡繹地都來齊了。羅成章領著二房的孩子去了祠堂,一起拜祭了祖先,燒了寒衣。宜寧看著祖母的排位,祖母已經死了三年多了。沒祖母在身邊,她一個人倒也沒有辜負了她老人家的期待。但想到老太太生前對她這般的疼愛,還是覺得心裡隱隱的痛,她永遠都忘不了祖母死時的場景。
羅成章對著母親的排位不免又是感傷。看到宜寧給祖母上香,想到老太太生前疼她跟眼珠子似的,這孩子倒也記得祖母的好,他把宜寧叫到身邊細細地叮囑她。
喬姨娘在一旁看著,微微地冷笑。原來都是看得慣的場景,但在她知道羅宜寧是個魚目混珠的之後,又怎麼能忍得住。這些東西羅宜寧都不配有,羅成章也不該對她這麼好,這根本就是個護衛的孩子,再低賤不過的。
喬姨娘回了院子,叫人把張氏拾掇起來。
羅慎遠給祖先上了香之後,把宜寧叫了過來,問的還是她院子里那棵樹的事。
宜寧哭笑不得,她院子里有棵樹斷了的事看來是誰都知道了。她對羅慎遠說:「我瞧姨娘今日古怪得很,三哥,你可知道昨天她請進府的是誰了?」
羅慎遠搖頭道:「只知道是她鋪子里的人。」
宜寧聽了皺眉,她回頭望著祖母的排位,她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從看到院中那棵樹斷了開始。本以為是喬姨娘有古怪,但既然羅慎遠都沒有發現,該不會有什麼不對才是。
宜寧一向覺得自己的直覺很准,例如在掉下懸崖的前一天,她的右眼皮一直跳。但直覺又不能說明什麼。
羅慎遠回到風謝塘的時候,那小廝已經在門外等著了,見到他之後立刻請安:「小的總算是多問了些東西,趕緊回來跟您說。」
羅慎遠接了丫頭的茶水喝,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那小廝頓了頓才道:「小的打聽到,此人張氏,是伺候過咱們原來的二太太的。」
居然是伺候過顧明瀾的。
羅慎遠放下茶杯,解下披風遞給丫頭,坐下來問:「伺候了多久?」
「聽說挺久的,原來還是個有頭臉的丫頭,不知怎麼的落到這個下場了。」
羅慎遠一時沒有說話。他突然想起半年前,自己曾經去過真定找鄭媽媽。
羅老太太臨死之前跟他說過,羅宜寧不是羅家的孩子。這等私密的事自然只有貼身的丫頭婆子才知道,羅慎遠為了穩妥起見,掩藏宜寧的身份,才去找鄭媽媽問當年的事。若是有什麼紕漏,他會立刻掩蓋。
鄭媽媽一開始不肯見他,直到他說明了來意。鄭媽媽才把當年的事完整地告訴了他。並且跟他說:「……我們幾個都知道言多必失的道理,人的嘴總有藏不住秘密的時候,誰一旦開口了,這事就跟滾雪球一樣再也止不住了。所以但凡知道這件事的都先後離開了羅家,我與伺候太太的幾個大丫頭連保定都不敢呆下去,我回了真定,還有些嫁去了通州、荊州的。絕不會留在保定的。」
羅慎遠突然明白了過來。
「你說她是從荊州過來的?」羅慎遠問道。
小廝點頭,羅慎遠突然就站了起來,臉色一沉。
那人頭先伺候顧明瀾,後來卻嫁去了荊州,應該是當年知道內情的幾個人之一。如果他估計得沒有錯,恐怕此人已經把當年的事告訴了喬姨娘,宜寧非羅成章親生的事喬姨娘也清楚了。她不僅清楚了,還把這個人留了下來,什麼目的自然不必多說。
只有這樣解釋才是通的。
居然讓喬姨娘知道了!羅慎遠吐了口氣,閉了閉眼睛,這事肯定是不能傳出去的,他決不會讓宜寧背上一個奸生子的名聲。
但喬姨娘知道了這件事,無論如何她都會說出來,除非把她殺了。
只有死人才不會說話。
但喬姨娘不是一般的妾室,且喬姨娘知道了,那她屋子裡的丫頭會不會也知道了,或許她也告訴了羅宜憐。他不可能把這些人也一一清理了。
如果實在不行,那隻能以羅軒遠來威脅她。
羅慎遠突然睜開了眼睛,喬姨娘為免夜長夢多,肯定會越快去找羅成章越好。他立刻吩咐道:「你著人去真定,請鄭媽媽馬上過來,就說宜寧有難。」他又看了看身後的丫頭,叫了一個人,「去找七小姐過來,到我這裡來,無論什麼人來找她,一律不准她離開這裡。」
他從丫頭手裡拿過了披風。他要立刻去羅成章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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