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到了晚上,林海如親自來看她。羅宜秀聽了都從長房來,給她帶了一盒糕點,笑眯眯地說:「咱們宜寧也長大了。」

宜寧扶著腰坐在羅漢床上,喝了口熱湯。如今倒是好了很多,但這種事著實有點尷尬,滿屋子的僕婦望著她的眼神似乎都含著笑意,甚至在輕聲地合計該怎麼給她補補,或者煮幾隻紅糖雞蛋來。

女孩剛來葵水一般是不痛的,宜寧是小時候體寒受了損,底子不太好才會如此。

但屋子裡有種輕鬆甚至欣喜的氛圍。

林海如吩咐丫頭要好好看著她日常的飲食,拉著宜寧的手看了又看。

林海如心中有種吾家女初長成的欣慰,宜寧她得好好的嬌養著,養出一派的嬌貴來。雖然比不上那些王公貴族的女孩,但絕對站出去沒人敢小瞧她,以後就是有人想娶了,也得掂量自己可否配得上她。

宜寧卻想起上一世的時候,她什麼都不知道,也沒有人告訴她究竟是怎麼回事。她驚慌失措,還是房中的大丫頭紅著臉低聲告訴她。繼母后來知道了,只找了她身邊的人過去說:「與小姐講清楚,以後吃食要注意一些。」

畢竟不是親生的孩子,放在眼皮子底下沒缺吃少穿就算她仁慈了。像林海如這樣的實在難得。

宜寧有些失神,隨後讓徐媽媽送了林海如回去,莫要讓她太操勞了。

羅宜寧這邊的動靜很快喬姨娘就知道了。

她正在給軒哥兒做鞋,淡淡地道:「她也要滿十三了。」抬了抬頭問,「憐姐兒呢?」

丫頭回答道:「六小姐在書房裡寫字,不要我們打擾。」

這時候門外進來一個婆子,隔著帘子喊了一聲:「姨娘,劉安家的說要見您呢。」

劉安家的便是喬姨娘的管事婆子,她聽了就皺眉,想到劉安家的為徐四求情的事,她看到這些人就煩。「不見,叫她給我回去!」

門外悉悉索索地沒了聲音,不一會兒又有人來:「姨娘,劉安家的一定要見您!說是有要緊事……您一定得見見!」

喬姨娘把做鞋的錐子放在小几上,臉色一沉道:「叫她給我進來吧!」她倒是要好好地收拾收拾這些刁仆了。

劉安家的帶著討好的笑,挑了帘子進來跪在地上,手腕上的銅手鐲叮叮地響。「姨娘,奴婢給您請安了。」

喬姨娘冷冷地不說話。

劉安家的有些訕訕,卻繼續道:「姨娘,徐四……奴婢沒讓人把他打殘。奴婢帶了人過去,他病床上的娘子就撲過來攔著,非不讓打,哭得是可憐極了。奴婢就說『這是姨娘吩咐的,非打不可啊』那娘子真是體弱,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來。為了救徐四啊,撲在奴婢跟在跪著求……」

喬姨娘聽到這裡已經不耐煩了,淡淡地道:「劉安家的,你可是差事當得太舒服了?」

劉安家的被喬姨娘的語氣一嚇,不敢再賣關子了,直起身子忙走到喬姨娘旁邊,低聲道:「姨娘,您是不知道,且聽奴婢細細地說。那娘子不是原來伺候過二太太嗎?雖不是貼身丫頭,卻也是個二等的……她告訴我一件往事,您是怎麼也猜不到的!她說這秘密跟您說了,就要求您放徐四一條生路……這事跟咱們原來的二太太有關!」

喬姨娘往後靠在軟墊上,又拿了錐子,冷冷地看著她:「她說有什麼秘密你就信了?」

劉安家的眉頭微動,叫守著的丫頭退了出去,她坐在喬姨娘身側幫她捶腿,被喬姨娘拍了一下手。她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您別說,我聽著有幾分可信呢!您猜她說的是秘密是什麼……」劉安家的語氣一頓道,「她說咱們七小姐……不是老爺親生的!」

喬姨娘手裡握著給軒哥兒的鞋,終於坐直了身子:「她說——什麼,羅宜寧不是老爺親生?」

劉安家的才繼續說:「姨娘您想想,世上這些事本就是糊塗的。七小姐長這麼大,可有半點像老爺的地方?當初那二太太,是不是死得蹊蹺?別人說是因為您的緣故,我卻不這麼覺得。還有那些伺候她的丫頭婆子,怎麼一個都不敢留在羅家……」

喬姨娘想了想,問道:「她有何憑證?」

劉安家的說:「她不肯多說,一定要您放過徐四才行。奴婢這不就是來問您的意思嗎!」

喬姨娘越想越覺得有幾分可信,這些事她自己也想了多年了,不是不可疑的。她直起了身子:「你趕緊找郎中去她家,醫藥費我全付了,好吃好喝地待著他。徐四的事自然不計較,只要她說的是真的,我賞她都來不及!」

羅宜寧自從回了二房之後,把她壓製成什麼樣子了,還害得她沒了軒哥兒。這要是真的……喬姨娘心裡直激動,羅宜寧還算個什麼羅家嫡出小姐,說不定還是顧明瀾穢亂了家僕生的,一個血統底下的賤種而已,根本不足為懼。她臉色慎重,又對劉安家的說:「你明日親自帶她來見我!可記住了?」

劉安家的忙點頭。想那娘子也是可憐得很,邊病著邊斷續地說:「太太待我好,我卻讓她死了都不安心,就該叫我爛了口舌,以後下地獄去……但他著實是為了我的,我無論如何不能拖累他……」

她哭得幾乎快要背過去了。

劉安家的感嘆了一會兒,才下去了。喬姨娘想了一會兒,叫丫頭包了銀子給劉安家的送過去。

英國公魏凌下半夜的時候到了保定。來迎接他的是巡撫,魏凌的排場很大。高大的馬車簇擁著,身後跟著的是五百精兵,氣勢攝人。巡撫看了那夜裡寒光森森的兵器就腿軟,直接請他去了巡撫衙門裡。

巡撫對魏凌的態度畢恭畢敬,英國公帶著神機營的精兵突然到保定來,此時朝廷又無公幹,不知道這位煞星究竟是來幹什麼的。他不敢多過問,唯有好好地招待伺候著。

魏凌雖想早日見到自己親生的女兒,但也知道他直接上門去沒個說法,平白地壞了她和她娘的名聲。住在巡撫衙門之後,他喝了口茶,派了人去保定里四處探尋。準備挑個最合適的時候上門去。

這是地位給人帶來的好處,他是英國公,統領神機營。而羅成章不過是保定的一個地方官,他把事情說了,給些好處再敲打幾句,羅成章自然不敢不放人。他的女兒肯定是不能留在這等地方的。

魏凌看著燭火,慢慢地嘆了口氣。他已經十多年未曾見過顧明瀾了。

當年那事的確是他不好。那個時候他還只是英國公府的世子,五城兵馬司的一個副指揮使,他圍剿匪賊的時候身受重傷,他那護衛帶著他四處躲藏,終於在尼姑庵的後山住下來。又怕匪賊還在附近搜尋,兩人因此不敢露面。但他的傷勢實在不能拖了。護衛才去抓個人來照顧他,自己回京城去報信。

魏凌眯了眯眼,他那時候昏迷不知,等醒來的時候已經看到護衛抓了顧明瀾回來。

他當時十分的震驚,原以為護衛只是去請個老婦或者農夫來照顧他,這女子卻衣著貴氣,雖然人有些憔悴,但氣質長相無不讓人覺得舒服。而且一看就絕非是主動要來幫他的。

他強忍著傷口的痛,勉強為自己的護衛道歉:「這位……姑娘,著實對不住了。不如你先回去,就是扔我在這裡也無妨……」

誰知顧明瀾卻輕輕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因剿匪受傷,照顧你也無妨。」

她的語氣緩緩的,沒有半點害怕,反而很識大體。

顧明瀾當時也煩了羅成章,既不想回去看到他那張臉,也不想到尼姑庵看下人們對她的同情,覺得自己厭煩得不在乎被擄了。他因剿匪受傷,是造福於民,何況這四處深山野林的,連她都找不到回去的路,把他留在這裡也就是讓他等死了。

顧明瀾決定留下來照顧他,那護衛臨走前留了許多東西下來,正是用來照顧他的。

五日後他稍微好了些,勉強能走動了,對顧明瀾更是十分感激,似乎還有一絲別的情緒。護衛所留之物已經不多,他不想太麻煩顧明瀾了,強撐著病體去狩獵,後來在挖好的陷阱里捉到了一隻鹿。飲鹿血能讓他好得更快些,但他卻忘了那鹿血是何等燥熱之物。等再清醒的時候已經釀成大錯,他半跪在顧明瀾面前,拉著她的手跟她說:「我乃是英國公世子魏凌,願娶你回去。等我回京之後——」

顧明瀾輕輕地搖頭,實際上魏凌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她坐在床上,看自己的目光並不像是憎惡,倒是有一些柔和。

「你不要來找我。」顧明瀾說,「我已嫁做人婦,你難道看不出來?」

魏凌渾身一震,有種被她拆破而不知道說什麼的尷尬。他當然……能猜得出來。但是這麼好的女子,為什麼就已經嫁人了呢。

魏凌嘴唇微動,低聲道:「我知道,但還是想娶你。我既已經做了便是要負責的。我看你每日這麼不高興,就知道娶你的那個人對你也不好,你跟我走吧。」

顧明瀾更是苦笑,望著他的神情平靜,甚至還有一絲說不出的悲傷。然後她跟他說:「我若是個知道羞恥的,就應該現在弔死了。但是我沒有……你也不要再記得了這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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