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鞭炮鳴過,到了傍晚時分轎子才抬進了羅府。新娘抱著寶瓶跨過火盆,被全福人扶進了正堂拜堂。

宜寧站在正堂門口看著新娘子進門。

自從祖母沒了之後,正堂就很少再開了。屋中布置紅綢貼著喜字,她總覺得物件有些蒼老了。

羅宜秀悄悄從新房外過來,問她要不要去後院看戲。

後院請了戲班子來唱戲,拜過堂之後要唱一些喜慶的戲,鑼鼓的聲音已經響起來了。

宜寧跟她一起去了後院,有丫頭端著放喜糖和桂圓乾的喜盤過來,羅宜秀抓了一把放在宜寧手上,自己也抓了一把。陳氏看到她們兩個過來了,便叫她們去坐,笑著問羅宜秀:「可見了你新嫂嫂?」

羅宜秀剝著桂圓乾說:「隔著蓋頭只看得著胖瘦——」她側頭問宜寧,「你覺得怎麼樣?」

反正明天也要出來見人的,早晚知道。聽說周大人的千金長得還不錯。

宜寧只是說:「溫婉得體。」

林海如叫人來請她過去,說是她舅母剛趕過來。宜寧聽了有些哭笑不得,來個傳話的人也不說清楚,這究竟傳的是哪個舅母!她可有兩個舅母啊。

羅宜秀聽了卻有些高興:「你舅母來了?」

陳氏因要看著這邊的戲檯子,保定有頭有臉的太太們可全在這裡看戲呢!因此她不能親自過去,笑著問宜寧:「要不讓你五姐陪你過去?」

宜寧只能帶著羅宜秀過去,路上不禁叮囑她:「不要多說話,我也少見我舅母。」

羅宜秀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拉著宜寧的袖子跟著進了正房。林海如正在不太熟練地扯酸詞:「……景明這孩子知書達理,謙謙如玉,我讓茂哥兒跟著他多學學。」

宜寧屈身給林海如行禮,看到她旁邊坐了一位婦人,穿著對襟湖綠的褙子,氣度不凡,一眼就能認出顧景明與她有幾分相似。她看到宜寧之後有些激動,把她拉到跟前來,細細打量:「可是宜寧?」

宜寧點頭喊她舅母,顧夫人更是紅了眼眶:「老太太當年沒了我便想過來的,偏偏她二舅母有了身子,府中離不得人,只能讓她舅舅過來一趟。宜寧,你可還好?」

當年明瀾還沒有出嫁的時候,便是顧夫人養大的,因此情分格外深一些。後來明瀾生下宜寧鬱鬱而終之後,顧家就與羅家往來的少了。現在兩家的關係才緩和了一些。

宜寧對顧夫人有些陌生,望著她溫婉的眉目笑了笑道『好』,羅宜秀也上前給顧夫人行禮,顧夫人給了她一隻金簪做見面禮。羅宜秀眼珠子轉了轉,就說:「我聽說三哥剛才在院子里和顧家表哥寫字。我爹剛才還在旁看著,也不知道他們究竟寫得怎麼樣了。」

顧夫人也早聽說過羅慎遠,他在北直隸很出名。

「景明跟解元比,學問還是不足的。」顧夫人笑著對林海如說,「是你教導有方。」

林海如僵硬地笑道:「哪裡哪裡。」

她不太習慣跟顧夫人這種世家夫人打交道,特別是有學問還特別有禮的那種。

宜寧也覺得林海如不太能應付舅母,幫她解圍道:「不如我們也過去看看三哥他們吧。」

正好讓羅慎遠也見見舅母,顧家在朝中是三代寵臣。宜寧仔細算了算,現在是至德十六年,距離新皇登基不足一年,新皇登基之後朝政動蕩,顧家和羅家等家族還會受到影響。

顧夫人早就對羅慎遠好奇已久。

一路上顧夫人拉著宜寧的手,問了她許多話。問她可通讀了四書,宜寧答都讀了,她便有些欣慰地摸了摸宜寧的頭:「乖孩子,讀書是最好的。」

林海如只能在旁面無表情地摸手上的金鐲子,她唯能給宜寧的就是那金銀阿土之物。讀書什麼的,讓她三哥操心去吧!

女眷們在後院看戲,這邊的花廳里羅家的幾個少爺都在,羅慎遠正在寫《蘭亭序》,顧景明寫《赤壁賦》,兩人都用館閣體。羅山遠和林茂也在旁,林茂卻用的是罕用的瘦金體。

顧景明看到顧夫人後叫了母親,請了羅慎遠過來:「這位就是從嘉,北直隸的解元,宜寧的三哥。」

宜寧聽了疑惑,然後才意識到從嘉是羅慎遠的表字,可能是孫大人給他取得。

她看著羅慎遠淡然的臉,心裡默念了幾聲從嘉、從嘉,覺得這個表字念起來朗朗上口。

羅慎遠見了顧夫人,顧夫人看他的目光十分欣賞,兩人竟然說得上話。剛說了兩句羅成章就派人過來,說叫羅慎遠去見羅家的遠方叔祖,羅慎遠只能告辭,臨走時跟宜寧說:「眉眉,不可玩太晚。」

宜寧正和羅宜秀剝桂圓乾吃,應付般點頭應了送他離去,他怎麼一回來便要管著她了。

林茂隨後就走過來,捏了捏宜寧的臉問她:「你剛才看成親好玩嗎?」

他的指尖有些粗糙,宜寧正在嚼桂圓乾,被他捏得一愣。她怎麼覺得林茂有點不對。

然後她聞到了林茂身上淡淡的酒味,他喝酒了?

她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茂表哥?」

林茂抓住她的手,認真道:「宜寧表妹別晃,我頭暈。」

宜寧有點想笑,她發現林茂喝了酒還挺好玩的。她往桌上一看,果然是擺著一壺酒。

「他是喝多了。」顧景明笑道,「你過來,可別擾著了宜寧!」

林茂的狹長的眼睛亮亮的,笑道:「我哪裡擾她了,跟她打招呼罷了。再者一壺酒罷了,我怎麼會喝多!」林茂讓小廝再拿一壺酒來。以酒助詩再來寫兩篇,顧景明連忙擺手道:「我是不行了。我得去外頭吹吹風。」他被林茂灌得最多,腦瓜仁都疼。

顧景明出去醒酒,顧夫人就讓人把他們剛寫的字拿過來看。跟林海如討論究竟是哪個寫得最好,林海如硬著頭皮胡扯了幾句。抬頭一看發現宜寧正看著那酒壺,不由道:「宜寧,你看什麼?」

宜寧緩緩道:「這酒壺的樣式是咱們房裡特有的,可是你們有人從二房帶過來的酒?」

林茂搖了搖頭:「這是小廝拿來的。」

那邊突然有人急匆匆地進來了,是在林海如房裡伺候的婆子,跪在地上欲言又止地看著林海如。

林海如皺眉道:「你有話直說便是!」她最不喜歡人家說話吞吞吐吐的。宜寧卻攔住了林海如,對那婆子說,「可要避去旁邊的暖閣說話?」

那婆子感激地看了宜寧一眼,點了點頭。

林海如這才意識到事情恐怕嚴重了,跟顧夫人說了一聲,帶著宜寧一起進了暖閣。

片刻之後宜寧臉色鐵青地走出來,指了指桌上的那壺酒說:「雪枝,給我把那酒帶上。」

她們一起去了花廳外頭的竹林外,顧景明陰沉著臉先走出來,而羅宜憐跟在他身後低著頭,眼眶通紅似乎有些委屈。兩人之間的氣氛有點詭異,跟著的顧夫人一看到心裡就咯噔了一聲。

林海如走過去,徑直問那站在廡廊下的小丫頭話,她嚇得語無倫次的:「我剛出來……就看到、看到顧四少爺摟著六小姐,但是看到奴婢之後,片刻就放開了。奴婢立刻去告訴了杜媽媽……只有這麼多!」

顧景明被冷風一吹,酒早就醒了。他平日的柔和全無蹤影,冷冷道:「六小姐說她傷了腿,我才扶著她一些。偏巧六小姐就沒有帶丫頭出來——」

顧夫人聽了氣得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知道兒子恐怕被算計了,但偏偏又落了下風。她只能咬牙道:「你……你真是不知所云。便是六小姐疼得要死了,用得著你去扶嗎?等跟我回去了,你就給我去跪祠堂!」

那邊卻傳來一個聲音:「……憐姐兒,你怎麼哭得這般難受!」

喬姨娘聽了風聲,帶著丫頭婆子姍姍來遲了。一來就把她委屈的女兒給擁住了,羅宜憐看著顧景明冷漠的背影,也不知是真的傷心還是假的,淚珠子撲簌簌地往下掉,低聲道:「不怪明表哥,是我腿受傷了叫他扶著的。叫人看了去是我不好……」

顧夫人聽到明表哥三個字,額頭突突地跳。

她羅宜憐一個庶出的女子,跟她顧家半點關係都沒有,哪裡來的臉叫表哥!

喬姨娘聽了女兒的話卻更難受了:「你怎說得這般委屈,究竟是怎麼回事兒,快跟姨娘說說。」

宜寧淡淡道:「喬姨娘不要糊塗了,這裡是花廳。為了六姐的名聲好,我們還是回正房去說比較好。再把父親也叫過來一併說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總不會說不明白。」

羅宜憐正想跟宜寧說什麼,但抬頭就看到羅宜寧冰冷而淡漠的眼神,突然叫她渾身一顫。

她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

羅宜寧這次也不想放過羅宜憐,這次她太過分了。她站在林海如面前,都不等林海如說話就道:「舅母,今天這事先不說,您帶明表哥先去後院,免得讓人發現您不見了。等我們問清楚了自然會去說明白的。」

顧夫人看宜寧小小年紀卻如此沉穩,看了林海如一眼道:「那我先去後院,要真是顧景明的錯,你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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