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當天下午,宜寧就看到林海如指揮著婆子,把那張闊別已久的金絲楠羅漢床搬進了她的屋子裡。許是認床了,宜寧晚上在自己奢華的新床上翻來覆去半天才睡著。第二天一大早就被羅宜秀揪起來,宜寧抱著被捲兒猶不肯起,羅宜秀恨鐵不成鋼地道:「你兩個表哥正和二哥開詩會呢,你不去?你六姐可早早到了。」

開就開唄,吟詩作對什麼的她又不喜歡。

羅宜秀揉了揉她的臉:「羅宜寧,你趕緊些起來!」

怎麼還連名帶姓地叫她了。

宜寧終於睜開半拉眼,她看到羅宜秀居然穿了一身寶藍色十樣錦妝花褙子,梳了個髮髻,簪了兩朵珍珠攢成的頭花,一對玉滴子耳墜兒,映得她的臉格外白皙。

姑娘們素了兩年了,都是花朵兒一樣的年紀,自然要打扮起來了。只是宜寧突然這麼一看還不太習慣,如今陳氏正在給羅宜秀尋摸婆家,恨不得從頭到尾給女兒休整一遍。

羅宜秀平日不愛打扮,這般裝扮起來竟然也挺明艷的。

宜寧打了個哈欠招了招手,雪枝等幾個丫頭就走上來笑著說:「五小姐且去西次間稍等片刻,姐兒馬上就好。」

松枝擁著羅宜秀出了暖閣,雪枝領著幾個丫頭上來。那小丫頭的大紅方漆托盤上是一件茜紅色折枝花褙子。宜寧看了搖頭,讓她們換了一件豆綠色雲紋褙子上來,顏色清新,看著也舒服。服侍宜寧換上衣裳後,又依次遞上了絞好的熱帕子、塗手的香膏,等宜寧做到妝鏡前時,雪枝輕聲問他:「姐兒,可要梳個垂髫髻……」

雪枝想著宜寧也漸大了,若是尋常些的人家,這時候都可開始說親了。偏偏宜寧還一團孩子氣。

宜寧也把包包頭給看煩了。

聽說雪枝原來伺候長姐的時候,梳頭的手藝就是一絕,挑心髻鳳尾髻墮馬髻信手拈來。結果派到了宜寧身邊,這麼多年只能日復一日的梳包包頭,高手估計也是寂寞了。看到宜寧的包包頭就手癢。

「好吧。」宜寧終於點頭肯了,「梳個簡單的就行。」

雪枝立刻笑起來,讓丫頭給她端玫瑰花汁子來,她梳頭可是很有一套章程的,先用滴了花汁子的水潤了梳子,再輕輕地揉發,幾個晃眼的動作過去,一個漂亮的髮髻就梳好了。

宜寧的頭髮極軟又細,梳了髮髻更是好看。清秀明麗的小臉還粉嫩嫩胖嘟嘟的,既有少女的清媚,還有孩子的嬌憨。松枝一時都怔住了,然後感嘆道:「要配那茜紅的折枝花褙子更好看,姐兒的衣服太素了。」

雪枝笑著搖頭道:「姐兒是看四小姐穿得明艷,才要簡單些罷。」

「四姐姐最近要說親,大伯母正尋摸著合適的人家,我老老實實地當綠葉就好。」宜寧笑了笑。

羅宜秀見她出來,拉著她就往正房去。

他們確實是在涼亭里做詩會,以『夏』為題在紅箋上寫詩。水波淡淡,春夏交接的清風拂面,幾個公子都是長得好看的,端然是一出好風景。

羅宜憐立在旁側,穿了一件杏白色褙子,身姿纖細。髮髻只是鬆鬆一挽,簪了翡翠簪子,耳朵上是小小的白玉丁香。那風姿實在是漂亮,立刻把羅宜秀襯成了庸脂俗粉。

羅宜秀一看就知道羅宜憐與自個兒的差距,擰著宜寧的手說:「你這庶姐長得……真遭恨。」

宜寧齜牙咧嘴地拉開她的手,低聲道:「我還想問,六姐怎麼在這兒?你又過來做什麼。」

「你大伯母讓我過來的。」羅宜秀漫不經心地說,「我讓她捯飭了半個時辰才出來,她讓我跟你的顧家表哥說說話。但是我跟你家表哥有什麼話說……」

宜寧被她這話給嚇到了。心裡突然生出一個荒謬的猜測。陳氏這個意思,莫不是看上了顧景明?

「哪個是你顧家表哥?」羅宜秀又問她。

宜寧指了指中間穿月白直裰,正提筆寫字的那個。然後低聲道:「四姐姐,大伯母究竟是怎麼說的。」

羅宜秀沒有回答,她已經帶著丫頭婆子拉著宜寧走過去了。

宜寧正想該如何介紹,林茂就已經回過頭了,他一看到宜寧就笑眯眯的。人家姑娘都是規規矩矩的早起點卯,他剛才本也想去請她一起做詩會,沒想到她卻還在賴床。忍不住就嘲諷道:「宜寧表妹來了,你起得好早啊。」

宜寧皮笑肉不笑地道:「茂表哥安好,聽聞昨夜您找不到丹爐,過來找母親索要。竟還能起得這麼早。我是佩服的。」她未曾惹他,才見過兩面而已,林茂跟她說話總是戲謔得很,她是覺得莫名其妙的。

顧景明就笑了笑,這一笑著實好看,溫柔俊朗極了。他打圓場道:「宜寧表妹莫與他計較,他這人嘴巴厲害而已。」

他們倆倒是很熟的樣子。顧景明溫和謙遜,林茂則一副無賴瀟洒的樣子,倒是有種奇異的平和。

宜寧正要坐下,手卻被狠狠揪了一下。

她差點嗷了一聲,羅宜秀也是,使這麼大勁兒做什麼!

她瞪羅宜秀,羅宜秀卻回瞪她。

宜寧這才反應過來,她並不是真的被羅宜秀拉過來參加詩會的,她是來當介紹人的,於是向林茂和顧景明介紹了羅宜秀。著實讓她吃驚,她這彷彿林海如親生的四姐,竟然低眉柔聲地向顧景明問好。

顧景明長得好看,出生又高。估計從小就見慣了向他各種獻殷勤的人,對誰都是有禮又溫柔的。但卻又有種高高在上的疏淡感,別人看不出來,宜寧卻看得很明白。

做詩什麼的宜寧並不擅長,羅宜秀更不擅長,唯一擅長的就是羅宜憐了。寫了之後遞給顧景明看,聲音嬌柔婉轉地道:「明表哥幫我看看,我總覺得最後一句的平仄不對。」

顧景明順手就拿了過去,也十分溫柔耐心:「平仄沒有錯,的確是難得的佳句。」

宜寧抓了一把瓜子嗑,羅宜秀在她身邊沉著臉壓低聲音道:「你瞧瞧你那六姐——身子都快依到人家顧公子身上去了。」

宜寧嘆了口氣,讓羅宜憐去吧,她才不管呢。羅宜憐心思活絡,又長得那樣一副楚楚可憐的風姿。但那又如何,就算顧景明真的會喜歡她,難不成以顧家的身份地位還會要個庶出的小姐許給顧景明?顧景明是大舅母三十才得的孩子,顧老太爺親自養大的,比小宜寧還要金貴幾分。

「四姐,你要不要瓜子。這瓜子是我教下人炒的,加了大料和花椒,吃起來特別香——」宜寧希望她多吃少說免得出錯,便把自己的手湊過去。

誰知道立刻就被人抓走了,林茂湊在她身邊,笑眯眯地道:「謝宜寧表妹,茂表哥就不客氣了。」

他依著欄杆,似乎無意般自己一些重量壓在宜寧身上。一邊嗑瓜子一邊看顧景明教羅宜憐作詩。

宜寧深吸了一口氣,小手指捏得咯咯響。

「茂表哥,瓜子可香?」宜寧笑著問他。

林茂俯下身,眉宇間竟格外好看,他低聲說:「茂表哥想問問你,橘子好不好吃?」他的氣息不經意地拂過宜寧的耳際,笑了笑之後就坐正了。

這小丫頭實在不是知恩圖報的料。像當年姑母給他們哥幾個下達指令,每個都要送宜寧東西。他在杭州尋摸了多久才給她弄了箱橘子來,不過吃她些炒瓜子,便要跟他急了?

炒瓜子根本就不是重點。宜寧覺得自己是有苦不能言,跟林茂這種離經叛道的人比有什麼好說的。

幸好那邊顧景明應付羅宜憐也有些不耐煩了,微微一笑對林茂道:「……大老爺請我們晌午過去,眼看著時間也差不多了,不如先過去吧。」

羅山遠陪他們倆過去,羅宜憐見顧景明走了,根本就不想跟宜寧和羅宜秀相處,聲稱自己身子尚未痊癒就先走了。

丫頭們端了盤芙蓉糕上來,宜寧問了才知。宜憐姑娘今天起得特別早來給林海如請安,很勤奮。然後就偶遇了同樣來給林海如請安的顧景明和林茂,一切都是美麗的意外。

羅宜秀想到宜憐風姿綽約的樣子就不是滋味,幽幽道:「她一個庶出的,費這般勁做什麼……難不成人家顧公子就瞧得上她了。」

宜寧聽了就盯著羅宜秀看:「四姐,你莫不是喜歡……明表哥?」

羅宜秀臉色略紅了些,卻搖頭道:「喜歡倒也說不上,但是你明表哥長得真俊俏。」她說起來又神采飛揚的,有些少女明媚的意味,「反正都是要嫁,總要挑著長得好看的嫁!若要是遇到個既不好看又還沒本事的,對著都難受。對著那好看些的,至少我看著舒服。」

羅宜秀的婚嫁宣言很有道理。

宜寧補了杯茶,很佩服她四姐的真知灼見,若是要讓陳氏聽了去,四姐必然少不了的一通教訓。

羅宜秀賴在她這裡吃午飯,宜寧這裡的廚子手藝好,松鼠魚做得最好吃,她吃了整條魚。

吃過飯兩人讓丫頭搬了棋盤出來,在院子里下圍棋。

羅宜秀這麼多年棋藝還是沒有長進,宜寧卻與宋老先生——就是那一把白鬍子的老翰林交流許久,宜寧發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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