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如對自己這個解元的兒子向來尊重。林家無人能讀書,也就是好幾年前,林家的偏支才出了個舉人,那真是把林家老太爺的嘴都樂歪了,家裡接連辦了七天七夜的流水席,兌了一大筐的銅錢在門口發。林老太爺從小就教導林海如: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所以這個解元的兒子每次來給她請安的時候,林海如都是滿面的笑容,讓人趕緊送茶水上來。雖說她才是繼母,但站在羅慎遠面前,總覺得自己有點畢恭畢敬的意味。
羅慎遠坐在太師椅上,抿了口茶問:「軒哥兒搬到母親這裡住,是誰的主意?」
林海如聞言說:「是宜寧的主意。我就當養個閑人吃飯了……」
居然是小胖球想的主意……羅慎遠捧著茶杯淡淡道:「軒哥兒放在姨娘身邊教養,的確是誤了他。我只想問母親,可想一直養著軒哥兒?他是喬姨娘的命根,平白讓您奪去了,她必然不會善罷甘休。您要想一直養著,我就去父親那裡說一聲。可不能是現在這個養法。」
宜寧和繼母畢竟是女子,只看眼前,他則會思量得更多更深,完全是他的本性。
羅慎遠心裡淡淡自嘲,或許就是因為他心機太深,別人才會不喜歡他吧。
羅老太太疏遠他,羅宜慧忌憚他。
羅宜慧那日最後跟他說:「你對宜寧好,我這個做姐姐的謝謝你。但你以後若是敢算計她,我拼了世子夫人的位置不要,也不會放過你……」
羅慎遠看著宜寧被羅宜慧牽著走了,他站在原地,突然覺得寒夜非常冷。
要是宜寧也知道了他是個心機深沉,冷漠殘忍之人……會不會也要疏遠他?她才這麼小,根本不懂事,也不知道什麼是害怕。
那這些還是不要讓她們知道吧。
林海如也不知道她想不想養著軒哥兒。
「你讓我想想。」林海如猶豫道,「他畢竟是喬月蟬的孩子。」
羅慎遠淡淡一笑,把玩著手裡的茶杯。繼母想得太簡單了,他了解喬月蟬在想什麼,為了軒哥兒她豁出命去都行。「您不要想太久,萬般都有我在後面幫您。」
西次間外頭,羅宜憐剛進門,就看到軒哥兒和宜寧坐在一起,軒哥兒笑得嘴角都露出小小酒窩。
「這個好看,要把這個掛起來!七姐姐,我還要好多百索。」
羅宜憐的臉色立刻就不好看了,她勉強笑著喊了聲弟弟,軒哥兒看到是羅宜憐來了,高興得連百索都忘了,張著手要羅宜憐來抱他。
羅宜憐把弟弟抱起來,看到宜寧靠著迎枕,正靜靜地看著她。
軒哥兒卻跟她說:「六姐姐,你看軒哥兒的百索好不好?」
羅宜憐有種弟弟要被奪去的緊張感,她記得牢牢的,喬姨娘跟她說過,弟弟就是她們以後的依靠。她把軒哥兒緊緊地抱在懷裡,緩緩一笑說:「七妹小小年紀,竟然就有這份心機了。」
宜寧整了整衣袖:「跟六姐姐比宜寧還是不如的。」
羅宜憐跟弟弟玩了一會兒,依依不捨地告別了弟弟,回去把這事跟喬姨娘說了。
喬姨娘聽了,氣得指甲都掐進肉里。
她是不該讓軒哥兒裝病來邀寵,反倒被一個小丫頭給算計了,這口氣如何咽得下去!
喬姨娘迅速地病倒了,聽說是思念幼兒所致,茶不思飯不想。
羅宜憐去羅成章那裡哭,哭得非常可憐,話語里隱隱含著軒哥兒在林海如這裡被養廢了的意思。「母親每日只讓軒哥兒玩,也不用識字,再這樣下去可怎麼好。姨娘聽了心裡發愁才病倒了……」
羅成章聽了皺眉,他最擔心的就是林海如養不好軒哥兒,耽誤了他讀書。羅宜憐算是說到點子上了。
宜寧從雪枝那裡聽了羅宜憐的話,覺得她們母女的招式實在有限。
當然招數不在多,管用就行。
羅宜秀今天非拉著羅宜玉到宜寧這裡玩,羅宜玉坐在旁吃橘子不吭聲,羅宜秀則邊吃橘子邊眉飛色舞地說:「你家這姨娘真是不消停,我父親也有三個姨娘,個個乖巧聽話!」
宜寧前不久聽說過了,最小的那個青姨娘剛進府時還仗著年輕地爭過一陣寵,現在已經叫陳氏治得服服帖帖,低眉順眼的。只恨自己少生了兩隻手來伺候太太的起居。誰讓陳氏是有手段呢。
羅宜玉塞了瓣橘子在嘴裡,只想把羅宜秀給揪回去。
大房裡的私事,她跟宜寧倒是聊得起勁。
宜寧知道羅宜玉不喜歡她,也不管她臉色難不難看,往羅宜秀手裡又塞了個橘子:「你喜歡就多吃些!我那還有半箱,給你包幾個帶回去吧。我還要去母親那裡,不能陪兩個姐姐說話了。」
羅宜玉兩姐妹都喜歡吃橘子,可惜這時候橘子難尋。
羅宜玉聽了不知道哪裡惹了她生氣,面色難看地帶抱著一堆橘子的羅宜秀回去了。
正房那邊,林海如正被喬姨娘母女給氣著了,大小丫頭都站著伺候,噤若寒蟬。
林海如看到宜寧來,趕緊讓她坐下,跟她說了羅慎遠的話:「……你三哥早就料到有這出了。你覺得現在該如何是好?」
「母親想養軒哥兒嗎?」宜寧問她。
林海如怔了怔,搖頭說:「宜寧,我舅舅就是妾生的獨子,讓正房養著的。後來他長大之後成家立業,把那個姨娘生母接到正房裡住著,還比養大他的正房更看重些。我想到這些事就不舒服。」
終歸不是自己的孩子,身上流著別人的血,那孩子長大了,心多半還是向著生母的。
宜寧心裡暗嘆了一口氣,既然如此,那還是把軒哥兒還回去吧。
但也不能就這麼算了。
等羅成章下了衙門回來之後到林海如這裡來,宜寧就跟他說:「……母親是想到軒哥兒身子不好,才只讓他玩耍養著身體的,反倒讓六姐姐看了誤會。既然喬姨娘思念軒哥兒,軒哥兒如今又無病無痛了,便讓喬姨娘抱回去吧,也免得母親照顧軒哥兒,還平白受了這麼多的委屈。」
羅成章這麼一聽,覺得宜寧這話說得也很有道理。再看林海如也一副傷心的樣子,又心疼了她幾分。實在是林海如費力不討好。喬姨娘母女不但不感激她,反倒怪起了她,哪有這樣的事!
他自然看得出來,喬姨娘這『病』就是為了軒哥兒得的,一次兩次的把他蒙蔽過去也就罷了,三次四次的他自然警醒了些。他早就說過最恨別人使手段來騙他,喬姨娘這次犯到他的忌諱了。
他讓人喊了喬姨娘母女過來。語氣冰冷地說:「你倒是越發的會計較了!你母親和妹妹本是為了軒哥兒好,才把軒哥兒抱來照顧。你們非但不領情,還說是海如的不是。我倒想知道,你究竟是安的什麼心腸!」
羅宜憐看父親一臉的嚴肅,嚇得連忙跪下了。清麗如梨花的臉,尖瑩瑩的下巴,淚珠也噙在眼眶裡,細聲說:「女兒還是擔心弟弟的緣故,父親實在是誤會了。弟弟的病好了,女兒感激還來不及的,女兒也是擔心軒哥兒的功課……」
「軒哥兒的功課你擔心什麼,我和你三哥自然會管!」羅成章卻道,「你們要是再做些幺蛾子鬧得家宅不寧的,我斷不會放過你們。軒哥兒在太太這裡長得白白胖胖的,半點病痛都沒有,可見太太照顧得好。」
宜寧接著羅成章的話說:「父親,女兒覺得既然姨娘房裡照顧軒哥兒的丫頭婆子不好,就該一併都攆出府去。讓母親重新撥人照顧軒哥兒。」
喬姨娘臉色更不好看,這些人可都是她的心腹!
要是她連自己的人都保不住,以後誰還肯為她效力!
她立刻跟著跪下道:「老爺,萬萬不可聽七小姐的話啊……」
羅宜憐哭得更厲害了,纖弱的身子微微顫抖:「父親,照顧弟弟的嬤嬤也是女兒的乳母,女兒怎麼捨得……七妹妹,七妹妹這是安的什麼心啊!」她的臉越發的蒼白,眼前一片虛影,下一刻就失去了意識,身子突然軟軟地倒下去了。
宜寧早就聽說過,宜憐有個隨時能暈的病。反正究竟是什麼病也說不清楚,總之能在關鍵時候暈過去。
喬姨娘呼天搶地地去抱女兒,羅成章看到女兒犯病也擔心了,要立刻上前抱她起來。
宜寧攔住她,還好她早有準備。
「父親莫急,我身邊有個丫頭是鄭媽媽留下的,她頗通醫理。她跟我說像六姐這種隨時會暈的病,總得扎兩針才能醒過來。」宜寧回頭看站在旁邊的青渠,「青渠,可帶針了?」
青渠很感嘆,別看她們小姐小小隻的一個人,那真是料事如神啊!
她立刻拿出布包打開,一排寒光閃閃的針擺在上面,青渠點頭說:「小姐,奴婢帶了針了。」
一旁的喬姨娘看得想吐血。好個羅宜寧,這都能預備上,那是早有準備的啊!
「你快去給六姐扎兩針。」宜寧的語氣很擔憂地說,「她這麼暈著實在不好。」
眼看著青渠拿針走近,喬姨娘立刻奮力阻擋:「老爺,這萬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