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寧第二日起來時,羅慎遠和羅懷遠已經去了巡撫衙門。他們是新進的舉人,要去參加鹿鳴宴。
羅老太太讓廚房給她燉了薏仁紅豆米粥,宜寧一邊喝著粥,看到松枝提著一個食盒進來了。笑眯眯地打開給她看:「小姐,這是隔壁高家小姐託人來送給您的點心。聽說是廣東那邊才有的,叫榴槤酥。」
隔壁的高家小姐,託人給她送點心?
宜寧喝粥的小勺子停了下來,招手讓松枝走到她身邊,她打開來看。裡頭放著六塊金燦燦的點心,外皮層層疊疊的,還撒著芝麻。有股奇特的香味,看上去非常誘人。
高嫻跟她從未說過話,怎麼會特意給她送點心呢。
宜寧把食盒蓋上,讓松枝放到一旁的桌上去。高嫻只是想討好她而已,居然還特意打聽了她的喜好。送了一盒子的點心過來。
宜寧又想了想,跟松枝說:「算了,還是別收起來了。正好撿出來我配稀飯吃。」
羅老太太從小佛堂回來的時候,就聞到屋子裡一股子的味兒,說不出的奇怪。她四下一看,發現是她小孫女正在吃的點心。
「這是小廚房給你做的?」羅老太太皺眉問。
宜寧笑了笑:「這是高小姐送給我的,說叫榴槤酥。祖母也嘗嘗?」
羅老太太覺得這小丫頭真是一點都不忌口。她可避開都來不及:「這味道我可收不了,你趕緊吃了收拾收拾。一會兒帶你去高府拜見高老太太。」
啊?怎麼突然要去高府?
羅老太太接著解釋:「高老太太請我們過去做客,還請了你母親。」
宜寧笑著說:「做客是假,我看她們看上了三哥才是真的!」
徐媽媽和雪枝聽到後忍俊不禁,羅老太太看她鬼精靈的樣子,沒好氣地說:「你也是姑娘家,怎麼就不忌諱著。哪家姑娘如你這般,你看人家高小姐……」
「我要是真的那般了,祖母您還得說『你看人家羅七小姐,整日愛笑愛鬧的』。祖母你說是不是?」
羅老太太被她堵得沒話說,揉了揉她的頭哭笑不得地道:「好了,我還是最喜歡我們眉眉兒——那你快把這點心吃了,我這屋子裡都全是這味兒。」
宜寧便幾口吃完了剩下的點心,雪枝帶她進去換衣服。
羅府的大門口卻嗒嗒駛來了一輛馬車。隨後一個膀大腰圓的女子揭開了青布帘子,朝守門的說:「這位兄弟,煩請通傳一聲。真定的鄭媽媽來拜見老太太。」
那守門的年輕,見女子衣著土氣,不覺就輕蔑地道:「哪家鄉野村婦,我們老太太是你說見就能見了。快快回去,莫要擋著了衚衕口叫人出不去。」
女子一憋,立刻開口就罵道:「你這狗仗人勢的東西,我們媽媽在真定哪個不是抱著千金萬金的來求她看病的——你倒好了,竟說我們是鄉野村婦!」
裡頭傳來了老嫗溫柔的聲音:「青渠,莫要動怒。」
「鄭媽媽,這種狗仗人勢的東西就是該罵。忍他做什麼!」女子回頭對著帘子里道。
「你把這東西給他。」裡頭又遞出來一個名帖。
那守門懶洋洋地接了名帖,仔細讀了卻嚇得說不出話來。連忙告罪都來不及:「……老太太早吩咐過鄭媽媽要回來,小的只以為是個年老的……對不住了!您快請進來!」
說著給她打開了門,然後立刻有人去了正堂給羅老太太通傳。
宜寧聽到雪枝說鄭媽媽回來了,她正換下那件夾衫。
「真的是鄭媽媽回來了?」宜寧還向雪枝確認。雪枝還點了點頭道,「老太太說暫不去高家。讓您趕緊出去見鄭媽媽,說起來……您半歲以前可都是鄭媽媽帶著的。」
宜寧早就對鄭媽媽好奇了,她對小宜寧生母的一切都很好奇。只不過前兩個月就派人去請鄭媽媽,如今三哥中舉了才到。也的確是有點遲了些。
雪枝牽著她去了正堂,一路上細細地說這位鄭媽媽以前如何。宜寧靜靜地聽著,轉過迴廊,她看到一位滿頭銀髮的老婦坐在羅老太太下方,小攥梳得整整齊齊,檀香色素緞褙子十分樸素,舉手投足都有種十分的溫和,人倒是精神。她身後還站著一個長相樸實的丫頭。
羅老太太的神情有些平淡,指著剛來的宜寧道:「這便是宜寧了。」
老婦回頭看她,仔仔細細地打量著,竟然紅了眼眶地給她屈身:「奴婢見過姐兒。奴婢離開的時候您才丁點小,想不到您都這麼大了。」她似乎很想抱一抱宜寧,伸出來的手又縮了回去。
宜寧只是向她點頭:「鄭媽媽原來是伺候母親的,不用行禮。」
宜寧總還記得羅老太太曾經說過,鄭媽媽在小宜寧的母親死後便離開了,是個人走茶涼的性子。她雖然並不完全了解鄭媽媽,卻也沒有太和她親近。
聽到她稚嫩而清朗的聲音,鄭媽媽的神色卻又有些動容:「姐兒是老太太教得好。」
羅老太太讓宜寧到她旁邊來,宜寧乖乖地過去了。看到小小的宜寧和她並不十分親近,鄭媽媽似乎有些黯然。羅老太太卻淡淡地開口道:「當年我勸你莫走,你卻是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如今我病了,老了,也折騰不動了。這世上沒有化解不去的仇。找你回來為我看病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卻總還想問問你,願不願意繼續留在宜寧身邊。她如今身邊……沒有一個能管事的人在。」
鄭媽媽似乎是鎮定了幾分。
她早就猜到了羅老太太找她回來的真正原因,本是不能回來的。但是聽說羅老太太病重,卻怎麼也忍不下心。雖然這次回來……可能是個錯,但她總要回來看看的。
「老太太,奴婢先為您看病吧。」鄭媽媽輕輕地說,「奴婢這些年在真定的田莊里住,雖是個農婦,醫術卻沒有放下,倒是還能拿得出手。」
羅老太太看著鄭媽媽,什麼都沒有說,隨後緩緩地嘆了口氣。
「罷了,你隨我到內室來。」
徐媽媽扶著羅老太太去了內室。鄭媽媽那丫頭提了個木箱也跟在她身後。
宜寧一個人靜靜地站在正堂里,似乎是怔了怔。她立刻也要跟著去內室,守在門口的丫頭卻攔住她,柔和地說:「七小姐,您先去坐著。老太太不讓人進去。」
「我要進去。」宜寧看著她說,「你讓開。」
那丫頭只是笑了笑,卻沒有讓開。
宜寧在外面繞來繞去,卻根本聽不到裡面說話——她這才意識到,如果老太太不想讓她聽到裡頭說話,那麼她就是肯定聽不到的。
她坐在正堂外面的椅子上,不知道裡頭是過了多久,也不知道裡頭羅老太太在跟鄭媽媽說什麼。
昨天府里才熱鬧過,今天卻這麼靜,靜得她一點都聽不到聲音。這種平靜讓她有點心慌。
內室的槅扇終於開了,鄭媽媽先走出來,羅老太太卻沒有出來。
鄭媽媽看到小小的宜寧坐在高高的椅子上,總是想到宜寧的母親明瀾。宜寧真是跟明瀾小時候像極了,明瀾是她一手帶大的。她看到宜寧又怎麼會不親切,總想著能抱著她哄一哄才好。
她走到宜寧身前,半蹲下柔和地說:「眉姐兒可有讀書了?」
宜寧只是說『有』,目光還是看著內室。
鄭媽媽就笑了笑:「你母親小的時候便喜歡讀書,屋子裡的多寶閣上存的全是書。」
她看到宜寧直望著內室,更是黯然。
誰帶大的就跟誰親,這是沒有錯的話。宜寧對羅老太太便親近極了,她明明記得宜寧小的時候,還不要羅老太太抱的。
宜寧看了片刻,轉過頭問鄭媽媽:「祖母的病還好么?」
鄭媽媽卻嘆了口氣,半晌摸了摸她的頭,柔和地道:「姐兒不要擔心。」
方才在內室里,她已經查看過羅老太太的病情了,熬了這麼些年,的確已經油盡燈枯。能再也兩年活都是不容易的。但這事如何能告訴宜寧,她明明還這麼小。
知道常伴自己的人將不久於人世,還是最親近最依賴的人,她如何承受得來。
羅老太太聽到她這麼說的時候都是一怔,其實她早就料到了,只是親口聽別人確定地說出來,那感覺還是不一樣的。她隨即嗓子就低啞了:「你……不要告訴宜寧。」
鄭媽媽很艱難地點頭。
羅老太太卻緩緩一笑說:「總歸還有兩年,宜寧那時候虛歲就十歲了。只是可惜,我看不到她出嫁的樣子了,不知道她會嫁一個什麼樣的人……」
鄭媽媽聽得十分的難受:「老太太,這是不定的事。奴婢未必就說准了。」
「你說的一向沒有錯。」羅老太太搖搖頭打斷她的話,「不用安慰我。」
羅老太太隨即便躺在床上休息,讓她先出來。
宜寧聽到鄭媽媽的話心裡卻咯噔一聲,她不是真的小孩,怎麼可能不知道這句話意味著什麼意思。
她小跑進內室里,這次丫頭沒有攔住她。宜寧爬上了祖母的床,趴在她身邊看著她:「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