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枝一出去了,屋子裡的小丫頭們都圍擁過來,七嘴八舌問她要不要吃什麼。
不一會兒小几上就擺了琳琅滿目的菜色,都是日常小宜寧愛吃的。
烤得金黃,外皮酥脆的鵪鶉。濃油赤醬的紅燒獅子頭,撒了一層糖霜,裹著紅豆餡兒的糯米糕。還有切得細細的,拿芝麻炒香的牛肉絲。
羅宜寧一見這滿桌的菜,也不奇怪這小女孩為啥小胳膊小腿都圓滾滾的,肥嘟嘟的。再這麼養下去,養出一個胖子簡直是指日可待的事。
這時候門帘被挑開了,守在門口的丫頭恭恭敬敬地喊了一聲徐媽媽。
徐媽媽是在羅老太太身邊伺候的,府中很有威望。
徐媽媽走過來看到羅宜寧正在吃的東西,又立刻把丫頭們都訓了一頓。一頓忙碌之後羅宜寧面前小几上的東西就換成了雞肉糜粥,配上爽口的嫩黃瓜,兩碟醬菜。
徐媽媽坐在羅宜寧身邊柔聲細語地哄她:「姐兒的病剛好,那些油膩的東西克化不了。來,多喝些稀飯。」徐媽媽喂她喝完小半碗雞肉糜粥,又餵了半碗燉的梨子糖水。
羅宜寧吃得打飽嗝了,才啞著嗓子說:「徐媽媽,我飽了。」
徐媽媽聽她這說話這把沙啞的聲音,就忍不住的心疼:「七小姐,您是金貴的身子,下次可莫要這樣頑皮了。別說老太太傷心,就是遠在京城的大小姐也是焦急得不得了啊。要不是懷著您的小外甥,肯定是要回來看您的。」
隨即話鋒一轉,又道:「三少爺帶您出去玩,才闖下這樣大的禍事。老太太已經罰他跪半個月的祠堂了。若不是大爺攔著,老太太還要賞三少爺一頓板子才可!」
小宜寧在羅家受到上至羅老太太下至丫頭婆子的寵愛,別人就算與她有衝突,那老太太的心眼是偏了十萬八千里的。誰都錯先別管,她嫡親乖乖的孫女是肯定不會有錯的,就算有錯也是別人帶的,總之乖孫女沒錯。
羅慎遠日後雖然是官居一品的當朝首輔,殺伐果決手段狠辣。但現在只是個卑微的庶子,又沒有人庇護,對上他嫡出的嬌貴妹妹沒有絲毫分辯的餘地。
說來羅宜寧覺得羅慎遠也是可憐。看到她落水了,羅慎遠二話不說跳下來就救她。剛把她帶回去,兩個人都是渾身濕透發著高燒,小宜寧被抱去醫治,而羅慎遠卻當即就被罰去跪祠堂。羅老太太是根本不聽他解釋。
徐媽媽說罷不再提羅慎遠,柔聲地哄她休息。
羅宜寧躺下之後卻在想小羅宜寧這落水一事。
十個落水裡七八個都有內幕。
羅宜寧甚至忍不住猜,憑小宜寧這四處樹敵的性格,搞不好也是個有內幕的。
羅宜寧這一躺下竟又睡了過去。醒來時,看到羅老太太正坐在她床邊守著她,老太太這些天愁孫女的事,精神不大好。她如今也是快七十的人了,穿了一件檀色緙絲百吉文對襟長褙子,翡翠眉勒,頭髮梳成整齊的髮髻。眉目間有絲疲憊。
看到孫女醒了,羅老太太忙讓丫頭拿絞好的熱帕子來,親自給她擦臉。又問她嗓子還疼不疼,口渴不渴。
宜寧都搖搖頭,羅老太太看著她就眼眶一紅:「眉眉兒,自打你長姐出嫁,你便來跟著我同住。我慣常是寵著你的,要什麼給什麼。我年紀大了,精力也是不濟的,時常看不住你。沒想到你竟然鬧出這樣的亂子……」
宜寧看著這頭髮花白的老婦人一臉疲倦,心裡竟有些動容,低聲道:「祖母,是我不好。」
宜寧也是沒有母親,自己磕磕絆絆長大的。小宜寧還是好命的,至少有祖母和長姐護著。
「你知道自己怎麼錯了?」
宜寧給小姑娘評價:「頑劣調皮,惹祖母和姐姐傷心了。」
羅老太太伸手把小孫女抱進懷裡,看她聽進去了自己的話,也就含笑道:「祖母是護著你的,也寵我的眉眉兒。好了,眉眉兒可別難受了,快來喝葯。」
羅宜寧小姑娘自幼喪母,長姐出嫁後就跟著羅老太太同住,羅老太太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別的孫子孫女都比不上。這番老太太覺得孫女受了教誨,神色也輕鬆許多。
剛喝兩口葯,就有人上門來看宜寧。
羅老太太卻一看此人就沉下臉。
來人是小宜寧的繼母林海如,進門也快有五年了。穿了件水紅色緙絲褙子,頭上簪金釵,相當富貴華麗。一進門就讓丫頭們搬補品進來,把桌上堆得滿滿當當的。
羅老太太沉聲訓她:「你這做什麼呢?」
林海如給老太太行禮:「老夫人,我給姐兒拿了些補品,叫她好生調養。」
羅老太太頓了頓,似乎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指了凳子讓她坐下。
林海如卻又從懷裡掏出個手鐲,拿起宜寧的手套在上頭:「眉姐兒,我聽人家說,金銀之物是富貴,能強身健體。你戴著這金鐲子,說不定能好得快些。」
宜寧看著指節寬的大金鐲子,只覺得自己手腕越發沉重。
這位繼母林海如著實是個妙人,她家中十分富庶,但是無奈樣貌不出眾,熬到二十還沒出嫁,這才給羅宜寧的爹做了繼室。這進門了五年,也沒生下個一兒半女,求醫吃藥都不好使。羅宜寧的爹也不怎麼喜歡她,她日子越發的無聊,乾脆經常朝羅老太太這裡跑,把宜寧當成自己的親生女兒疼愛。
羅老太太總覺得她行事太直接,不太喜歡她。看她倒是對羅宜寧一片真心,又沒有討厭到哪裡去。
宜寧晃了晃鐲子,有點哭笑不得地道:「謝謝母親了。」
林海如揮了揮手:「這些都是身外之物,算不得什麼,姐兒病中要是有想吃的東西,儘管來跟我……」
剛說到這裡,又有丫頭通傳,說喬姨娘帶著五小姐過來看宜寧。
這下子羅老太太和林海如臉色都不好看了。
宜寧抬頭看,只見一個穿著淡青色纏枝紋褙子,雪白挑線裙子,裊裊娜娜的身影走進來,長得是清秀無匹。身後並跟著個模樣與她七八分像的小姑娘,看上去柔弱婉約,也是個美人坯子。
這位小宜寧的五姐姐人如其名,喚作羅宜憐。
而喬姨娘就是羅宜寧父親的貴妾,平時很是得寵。
喬姨娘對著羅老太太屈身行禮,看向林海如道:「太太來看七小姐倒是先了一步,我還在屋外等了太太許久,卻不想是您是先走了。」
宜寧還沒說話,林海如性子直接,就冷冷道:「我可叫你等我了?」
喬姨娘頓時淡淡一嘆,面露憂愁:「太太說得對,等不等的都是妾身的本分,妾身知錯。」
羅老太太不贊成的目光又看向林海如。
雖然她不喜歡林海如,但是更不喜歡喬姨娘。可惜林海如是個心直口快的,喬姨娘又是七竅玲瓏的心思,這些年林海如被喬姨娘壓得死死的。
林海如卻覺得自己佔了上風,立刻就要拍案開說:「本就是你做妾的……」
羅老太太立刻按住林海如的手,免得她往人家陷阱里跳。
林海如才訕訕沒有說下去。
喬姨娘又繼續道:「老夫人,妾身這番來,除了想看看七小姐,也是想說三少爺的事。」她語氣一頓,「聽說三少爺在祠堂跪著,現如今高燒不退。妾身斗膽一求,請三少爺出祠堂治了病再繼續跪。要是再這麼高燒下去,怕是有性命之虞……」
羅老太太卻淡淡地道:「就是要他跪著,才能給我跪清醒些。」
喬姨娘聽後無奈一笑,才行禮:「那是妾身說多了。」
林海如等喬姨娘帶著羅宜憐退下去了,才壓著怒氣說:「整日就裝得一副風吹就倒的樣子,不曉得是要給誰看。偏偏老爺疼她疼得不得了。」
羅老太太瞪了林海如一眼:「你給我少說些話。」
林海如卻又拉了宜寧的手:「宜寧,你說是不是?」
宜寧還有點迷茫,任誰沒搞清楚人物關係就要開始被迫加入掐架戰場,都會有點迷茫。
她定了定才說:「母親,您這麼對喬姨娘……要是叫父親知道了。恐怕會更心疼她了。」
羅老太太覺得自己孫女平日也愚笨,和林海如有得一比,沒想今天還有幾分明白。她對林海如嘆氣:「宜寧一個小姑娘都看明白了,你未必還不知道?」
林海如委委屈屈地繼續道:「我就是看不慣他那個樣子……」
羅老太太也不指望林海如有喬姨娘那等心思,眼看門外天黑了,叫丫頭們點了燈,留林海如吃個晚飯。
宜寧上輩子雖然作為人只活了十七年,但是她作為玉簪子還活了二十幾年呢,後宅女人們掐架看太多了。東風壓倒西風,西風壓倒東風都是常有的事。反正她們也無聊,整日鬥嘴也聊以慰藉。
只不過從小宜寧的記憶來看,這位喬姨娘有兒有女,心機頗深。就連正房林海如都壓不過她,反倒讓她製得死死的。那位庶姐羅宜憐嬌弱可憐,更是深得小宜寧父親的疼愛。小宜寧本來就性格驕縱,看不慣她們母女。這樣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