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趙長寧被陳昭從馬上撲下來。

但已經太晚了。

朱明熾的箭一貫是百發百中的,小巧的利箭從小指骨邊穿過, 血順著她細白的手往下流。長寧疼得渾身發抖, 頭在落下馬的時候撞到了什麼樹榦, 疼得眩暈。

陳昭也沒有想到會來不及,他單膝跪地將長寧抱起來, 看到穿過她手的箭, 她半閉著的眼,疼得臉色蒼白, 他的聲音都有點變了:「皇、皇上,趙大人不知道這件事, 是周承禮算計……算計了她!咱們誤會她了!」

朱明熾在箭射出的時候已經翻身下馬。

他一步步走到了趙長寧面前,看到她真的受傷, 厲聲道:「快準備車!」剛才其實他是無意的, 但這時候說這個已經沒有意義了,趕緊送回去醫治才是關鍵!

聽到陳昭的話,他抬頭聲音嘶啞地道:「——她不知道這件事?那禁衛軍的腰牌——」

「那是誤會,趙大人一直沒有給周承禮。她這次過來——是來救您的陛下!但是您……」

他說到這裡停頓了,但是朱明熾知道他要說什麼。

您卻以為她是來殺您的——還射傷了她的手。

朱明熾重重地喘著氣,一時間說不出話。「讓開……」這是朱明熾的聲音。

「皇上,她已經受傷了……」陳昭以為朱明熾還要做什麼,不肯放手。

「給我滾開!」他暴喝一聲。然後把長寧抱到了他自己的懷裡。

他看到長寧因他的動作而瑟縮了一下, 心中更是抽痛不已。她是不是……是不是永遠都不會原諒他了。他剛才是鬼迷心竅,他不是有意的,他也不知道啊……

朱明熾把她摟得更緊, 在她耳邊說:「……不准你怕朕!」

她被抱在一個熟悉的懷抱里,四周都是熟悉的氣味和溫度,長寧自然知道是誰。她疼得臉色蒼白,不僅手疼,而且腹部也疼。

「皇上……」她輕輕地喊出聲。

馬車來了,朱明熾把她抱到了車上,親她的臉:「不要說話,朕馬上帶你回去!」

她輕輕搖了搖頭,疼得聲音有點變了:「我想跟你說。我不知道周承禮……要算計你。我以為……以為你又要被我害了,我就想……就想我不能再害你了……所以帶著人來救你……」

男兒流血不流淚,一向奉承這句話的朱明熾,已經十多年未曾哭過。但這時候他聽著她的話,卻不自覺地哭了。他的聲音顫抖:「好,朕都知道,你不要說話了好不好?」他低頭親吻她未受傷的手指,「是朕的錯、朕的錯,朕不該不相信你。」

長寧有些吃力地睜開眼睛,看到他竟然哭了,淚水流到了堅毅的下巴上。她有些驚訝,但又好像沒這麼驚訝,問他:「那我……我欠你的,是不是、是不是還完了?」

「你從沒有欠朕什麼。」朱明熾沙啞地說,「那些都是朕甘願做的,是朕自己心魔作祟,跟你無關……」

她閉上了眼睛,語氣變得平淡起來:「那就好……那我不欠你的,我們此生就……不復往來了。」

「你在說什麼!」他狠狠地握緊她的手,「什麼不復往來,你休想!」

長寧覺得腹痛越來越厲害,在箭射出來的時候,她以為自己已經心死了。但這個時候,不知道為什麼她又因為自己那句絕情的『不復往來』而痛苦。她的手下意識地撫在腹部,害怕失去,聲音帶著沙啞的哭音:「我不要見你了……不想見了!」

「任何事情朕都能答應你,但這個絕對不行!你永遠都是朕的。」朱明熾又親吻她。「你以為誰還能把你從朕身邊搶走嗎?魏頤不行,你七叔不行,陳昭也不行。誰敢朕就殺了他!」

「我不想見你!」她的眼淚不停地流下來,「我也不要你抱著我,放開我……」

朱明熾只會把她抱得更緊:「只能朕抱著你,你不用想別的了。」他看她神態不對,身體竟痛苦得蜷縮起來,他也意識到了什麼,臉色猛地變了,「長寧,你怎麼了,是不是肚子不舒服?」

長寧卻不再說話了。

朱明熾抓著她的手:「不要動,馬上就到了,乖一些!」他甚至不敢伸手去試試她的身下,孩子……對,剛才陳昭以為自己要殺她,撲她的那一下!

「都是朕的錯,朕不知道你是來救我的,不知道你一直都是想幫我的。」他不斷地親吻她的額頭,「長寧,朕認輸了,你要什麼朕都會給你,你要朕的命……」他的嘴唇滾燙而顫抖,「朕都會給你!」

趙長寧的意識卻徹底的沉沒了。

破曉的清晨,帶著軍隊殺回紫禁城的朱明熾,根本沒有時間跟剩餘的人耗時間,七萬大軍頃刻碾壓過去。原周承禮還在同京衛、錦衣衛、神機營等負隅頑抗,一看到朱明熾回來就知道恐怕是真的大勢已去,有朱明熾在,這紫禁城誰也別想動!

朱明熾的大軍圍住叛軍,此時十萬大軍對陣兩萬叛軍,更何況兩萬叛軍也早就精疲力盡了,半個時辰都不到,叛軍就全部被拿下。周承禮被綁縛押下,隨行將領也被控制住。

朱明熾連理會周承禮和被抓獲的朱明熙的力氣都沒有,他抱著趙長寧就衝進了乾清宮,隨後立刻召太醫前去。

被大軍綁縛的周承禮看到朱明熾抱趙長寧衝進宮中,就知道長寧當真出事了。

他這一輩子料事如神,唯這一敗,恐怕是再也無法翻身了。

但是攻心一計,終究還是達成了。

周承禮無意味地笑了笑,閉上了眼睛。

太醫院正在會診,半個太醫院都跪在乾清宮外,另半個跪在裡面。誰也不知道乾清宮裡那位究竟是誰,只知道是個懷孕的女子。

帝王親自把一個懷孕的女子抱回來,那女子是誰難道還不明顯嗎?眾位太醫眼觀鼻鼻觀心,一月春寒的天里,竟還活生生地熱出了好幾身的汗,看著帝王陰沉的臉色,就知道裡頭那位的胎要是保不住了,他們這些人恐怕也要跟著陪葬!

最好的葯,最有經驗的太醫都在裡面,他們年輕的跪在外面,不等裡頭那位情況穩定了不能走。

陳昭和陳蠻也在外面守著,陳蠻這還是第一次到皇宮裡來。自然,都到了這個時候,他肯定知道了自家大人的事。聽了哥哥說之後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伺候了一年多的大人,竟然是女子?

而且,還有了皇上的孩子。

陳蠻很久才鎮定下來,回頭就看到哥哥臉色不好看。

陳昭當時以為朱明熾要殺她,才冒死撲她,後來才聽弟弟說,陛下是想廢趙大人的手,不是想殺她,他當時是誤會了。不過這時候說什麼都不重要了,趙長寧的孩子才是關鍵。如果不是他那一撲,趙長寧也不會……

「你剛才太激動了。」陳蠻突然說。

陳昭回頭看弟弟。

陳蠻已經轉過了頭說:「你曾經問過我是不是對她有別的心思,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我願意為她去死,但沒有那種心思。現在我想問你哥哥,」他輕輕說,「你對大人究竟是什麼心思?」

陳昭不想說話,也沒有理會陳蠻。

陳蠻卻說:「我什麼也不勸你,因為你什麼都明白的。現在我要找人去通知趙家一聲,你好好冷靜一下……如果讓皇上知道了,你恐怕會被他猜忌。不過我覺得,他應該已經猜到了。」

他說完就走了,他是錦衣衛指揮使的親弟弟,很快就找到了人去趙家送信給趙長淮。

在他走之後,陳昭站在原地看著遠處的天際,嘴角竟露出一絲苦笑。

就連陳蠻都看出來了,朱明熾怎麼可能看不出來?不過是這時候趙長寧的事走不開,所以他說也沒說罷了。

他怎麼會不清楚呢,朱明熾怎麼對魏頤的,怎麼對陳蠻的,甚至是對章若瑾,他歷歷在目。

不過是……情難自禁罷了。

朱明熾紋絲不動地坐在內室外的太師椅上,他怕自己在裡面,反倒是影響了太醫醫治。直到許太醫從裡面走出來,朱明熾立刻抬頭看向他,那眼神竟讓老太醫都抖了一下,他醞釀了一下,拱手道:「拼盡微臣與太醫院的醫術,總算是保住了趙大人的胎,母子無虞,陛下盡可安心了!」

他這話說完,很明顯地感覺陛下鬆了口氣,露出了笑容,「她沒事就好!」但隨後陛下又眉頭微皺:「那她的手呢?」

趙長寧右手的傷勢甚重,箭穿透手背,許太醫嘆了口氣:「大人的手日後會不會受影響,微臣不敢保證。只能等大人好了看看了……不過這樣的情況,多半是不妙的。」

朱明熾又沉默很久,才說:「朕知道了。」

他揮了揮手,讓許太醫退下去開藥。

「陛下,」門外有人說,「有謀逆之意的大臣,已盡數控制在皇極殿中,亂臣賊子已經收押牢獄。您看……」

「退下。」朱明熾道,「誰再過來打擾朕,杖責!」

外面沒人敢再說話。

他走進內室,讓兩個伺候的宮女也退下了,他在龍榻旁邊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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