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下午起,京城就下起了雨。綿密細雨如絲墜向大地, 冰雪漸漸消融, 春天越來越近。

周承禮自收到密函起, 就一直在沉思。

朱明熙忍不住問道:「周大人,是不是有什麼不對?」

「沒有, 很順利。」他的指腹摩挲著粗糙的紙頁, 笑了一聲,「太順利了。」

很順利和太順利, 雖然只差了一個人,表達的意思確是天差地別。

朱明熙看著細雨綿綿不休, 樓台都被籠罩在雨中,路上油紙傘、蓑衣來來去去, 青石台淅淅瀝瀝, 巷子十分寂靜。

他非常佩服周承禮總能找到各種各樣,千奇百怪的地方會面。例如這個造紙工坊,來往的人很稀少,多半都是坊內的長工,他還能聞到一陣陣的竹葉香味,這是周承禮的地盤。

「陸誠的人馬安排在西南角的山坳里,五城兵馬司的南城、東城兵馬司指揮使是我們的人。皆時你穿袞冕龍袍,由南城兵馬司指揮使護送你入城, 兵部侍郎在內城接應。城內應該是由陳昭守衛,不過京衛人馬不在朱明熾手上,也不在陳昭手上, 他手裡只有錦衣衛,雖然錦衣衛全是精兵,但是數量太少,陸誠足以對付了。」周承禮淡淡地交代他,「常遠會在開平衛拖住朱明熾,你登基之後,就將京衛、通州、薊州的兵權收到自己手上,穩定朝野不成問題。」

「那朱明熾呢?」朱明熙問他。

周承禮搖頭道:「你還能殺得了他不成?你佔領京城,他一時半會兒殺不回來,必割地為王,你不如順勢就給他封個王,他再反殺回來的話就是名不正言不順了,好的是朝中擁護你的大臣不少,看來不滿意他的人也很多。」

朱明熙其實心裡清楚,周承禮就是故意留著朱明熾的,兩虎相爭,只要朱明熾一日不除,他就得永遠聽周承禮的。不過這都沒什麼,朱明熙已經很明白天不遂人願這個道理了,他只希望殺了朱明熾,別的都無所謂了。

他就笑道:「擁護我的多半是擁護嫡子繼承皇位。倒是沒想到,原本章淵是最遵從立我之人,現在卻是最全心維護朱明熾的。世事難料。」

周承禮什麼都沒有說。

憑他敢跟朱明熾比,頭腦清醒的都應該明白,誰才是真正合格的帝王。

朱明熙用右手拿著茶杯,不大靈活地喝著茶,又問周承禮:「什麼時候開始?」

「朱明熾出城之後,陸誠等到他走遠,會以煙火為信。」周承禮道,「不用急,戰場上的事,一變萬變,是生是死都是賭術。」

如周承禮所料,朱明熾御駕親征並沒有準備很長時間,這次他帶的是禁衛軍外的其他幾營。本來是由其他指揮使指揮的,現在全部收歸於帝王之手,除了留下禁衛軍護衛京城,至於禁衛軍令牌在誰之手,無人可知。眾人均猜測在陳昭手上,陳昭不動聲色,只有他才知道,令牌很有可能在周承禮手裡,不過也無妨,裡面早就已經被偷梁換柱了。

在準備的這幾天里,京城開始戒嚴,邊關之亂,就是普通百姓也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更何況戰亂逼近的可是開平衛,京城百姓有些惶惶。

前朝宋時靖康之恥,可謂是華夏之大恥。宋朝戰敗後,宋欽宗一意對金人諂媚討好,搜家掠戶地滿足金人的要求,金銀布匹、婦女皆送給金人,開封城民不聊生,餓殍千里。國弱則無民強,即便是大宋再富足,在鐵騎之下也是滿目瘡痍,破敗卑微。

這些痛苦,沒有經歷過戰亂的人永遠也無法理解。

每當這個時候,一個戰無不勝的將軍,一個能保家衛國的鐵漢,就是百姓最狂熱愛戴的對象。

朱明熾親征那天,他們甚至自發地涌到了城門口送他。望著恢弘而整齊劃一的軍隊,望著高坐在馬背上,身著戰甲的帝王,他們激動地高喊著陛下萬歲,皇上萬歲,萬萬歲。

朱明熾以前也打過仗,但這是他當皇帝之後,第一次看到百姓為此而激動。

他們的陛下要為他們親征啊!

雖然此事不真,但望著聲囂起伏的人群,初升的太陽照在臉上,朱明熾嘴角微勾。他想,即便真的發生了這種事,他也會帶領他的軍隊誓死保衛國家,保衛他的子民。

畢竟他從沒有聽到過有人,這麼真誠的喊他萬萬歲。

朱明熾看向城門,文武百官正站在城門口送他出城,她也在其中。她對他揮了揮手,袍角被風吹動。

他對身邊的陳昭吩咐:「開平衛那邊,我已經讓高鎮、魏頤帶兵去了,他們應該會趁著今天或明天晚上有異動,你注意應對。」他暗中留了三萬兵馬給陳昭,到時候周承禮必然帶兵入城,但他的大隊人馬其實是陸誠的軍隊,他會帶軍假意前往開平衛,然後從後包圍陸誠的軍隊。周承禮沒有後援之力,必然會被圍困城內,正好把那些有謀反之意的文臣也一網打盡。

這些都是兩人一早已經商量好的對策,照做就行了。

陳昭應喏,隨後朱明熾一勒韁繩轉身,浩蕩軍隊終於啟程,百姓目送他們的戰神遠去。

長寧送他離開後,去大理寺與同仁道別。朱明熾臨走前就不讓她再去大理寺了,很快她就要以外調的名義辭官一年。大戰在即,大理寺的人也無心公務,竊竊私語地議論著邊疆戰亂的事。

長寧就問沈練:「您不管管他們?」

沈練看了下屬一眼道:「不管,難說沒下頓了。」

長寧聽得一愣,沈練很快又補充:「……我開個玩笑。」

長寧無言,然後說:「大人,我有個不成熟的建議,您還是不開玩笑的好。」

沈練就問她:「有這麼可怕?」

「一點點。」

沈練背著手看著窗站了會兒,說:「你要去湖北出任就好好去吧,大理寺有我和紀賢。他這個人雖然有點不靠譜,但是能力還是沒得說的。等你回來,大理寺再集體給你辦個接風酒。不過你這一去,要多久才能回來?」

長寧說『少則一年』,然後沈練就朝她看過來,他嘴角微微一勾,像是笑了,「那可要恭喜你了。」

長寧突然想問他何喜之有,但沈練已經擺擺手走了。她看著沈練的背影,覺得沈練可能知道些什麼。

她細想自己在大理寺這幾年,空降大理寺任大理寺寺副,隨後升任寺正。朱明熾登基,董耘任大理寺卿,隨後董耘倒下,庄肅被貶。她就是這麼,艱難地一步步走上來,現在,她是大理寺少卿。

沈練這麼聰明的人,怎麼可能不知道什麼呢。但是他太聰明了,就算知道也不會說的。

長寧走的時候又回頭看自己常走的那道路,雪已化去,一頭驢栓在柿子樹上,甩著尾巴啃樹上剛長出的嫩芽。

旁邊有兩個司務在討論:「紀大人的驢再怎麼吃下去,今年別想結柿子了。」

「唉……」

她聽著就笑了笑,然後看了看大理寺朱紅的大門,上了馬車。

她回到家中心裡卻覺得空落落的。

顧嬤嬤正在做針線,見她回來就給她看:「……這是給孩子做的小襪。」真的很小,可能只有兩個指頭這麼大,很可愛。

長寧拿來捏了捏,就笑了:「倒是挺有意思的,不如我也做一雙。」

顧嬤嬤欲言又止,她想說少爺您那個針線功就算了吧。

長寧放下了小襪。她要把吏法新編寫完,等朱明熾回來,正好就能夠頒發施行了。他去親征了,也不知道一兩個月回不回得來。

第二天上午,趙長淮過來了。

自從知道長兄……長姐有孕之後,他幾乎每天都要過來轉一轉,有時候帶點補品,有時候帶點蜜餞乾果。這次給她帶了一盒鹽津梅子,咳嗽了一聲跟她說:「我聽人說是……酸兒辣女。」

趙長寧大概是愣住了,半天才說:「二弟,民間流言不可信。」頓了頓又加了一句,「更何況我真的不太想生兒子。」

趙長淮哦了一聲,好像也沒打算走,就在她書房裡找了把椅子坐下來:「既然你有孕,就不會去衙門了吧?」

「嗯。」長寧繼續寫自己的字。

趙長淮又說:「父親母親也不知道?」他現在解開了童年芥蒂,也願意稱竇氏為母親了。

「不知道,他們兩人不太靠譜,等孩子抱回來再告訴他們也不遲。」

的確,竇家長房兩位長輩是極不靠譜。

趙長淮猶豫了一下才說:「要不要我給你找個宅子,派人照顧你?」

趙長寧終於抬起了頭,似笑非笑:「二弟很閑?」

隨後陳昭從外面進來了:「她肚中之子是龍種,這些問題不用趙大人操心吧?」

趙長淮站了起來,面對外人他倒是遊刃有餘,笑容閑適:「我與長兄乃是一房親姐弟,倒是陳大人,似乎住在這裡多有不便吧?」

陳昭這時候卻沒空管這麼多,他招了招手:「你怎的還不過來?」

長寧訝然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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