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最後還是長寧出面,說是宮中有急事, 才把眾人勸了回去睡。

但是有些人卻是沒這麼好哄的。

有些人好哄, 不過是不想管閑事, 只要與他的利益無關,管你究竟來了誰呢, 回去蒙頭睡大覺了。但有些既不好騙又想管閑事的, 就沒這麼好說話了。

趙長淮打量著兄長的神情,心想著方才那群人, 雖然穿的皆是統一短袍,沒有制式。但對他這樣時常混跡皇宮的人來說, 自然看得出是錦衣衛。深更半夜的,錦衣衛為什麼會出動?

能讓錦衣衛出動的, 還能有誰?

這樣一想就很分明了, 同時一股讓人齒冷的寒意升起。

若來人是皇上,他想見誰不能傳詔,為什麼要深夜親自來訪。

究竟是為了什麼事?

但是看趙長寧語調平靜,就知道她要隱瞞別人,他這個弟弟跟她一貫不算是親密的,恐怕更不會說給他聽。趙長淮只看了幾眼,就道:「宮中有急事,長兄既不是首輔, 也不是京衛,更不是宗人府的官員,為何會闖趙府, 愚弟倒是好奇了。」

「既然是急事,又怎麼好說給二弟聽。時候不早了,二弟還是回去歇息吧。」長寧只是微笑。

趙長淮微微一嘆:「也沒別的意思,只是長兄若是有事,儘管來告訴我一聲就行了。」

說完微微屈身,帶著人退下了。

長寧眼睛微眯,她覺得趙長淮早知道她的身份了,但這並沒有什麼關係。兩人算是一根繩上的螞蚱,趙長淮為了自己的前程也會保守秘密的,否則趙家以後就再難在官場上立足了。

更何況她現在肚子里有朱明熾的孩子,朱明熾無論如何也會護她周全的。

趙長淮才思敏捷,心機深沉,如果她非身份特殊,恐怕才智不能與之相比。

「是個人物。」她回屋坐下後微微一笑,覺得有些餓了,正準備拿桌上的山楂糕吃,顧嬤嬤就笑道,「您如今可不能吃這個了!」說著就把桌上的山楂糕端起來,叫外頭的丫頭端走。

長寧一愣:「這山楂糕……」

顧嬤嬤卻笑得很慈祥,語氣溫和:「您坐下來,奴婢慢慢跟您說什麼是吃得的,什麼吃不得。」她示意她的肚子,「都是為了它呢。您以前是趙家的大少爺,但現在您也是要做母親的人了。」

是的,她現在有孩子,很多東西都是有禁忌的。

長寧突然有種陌生感,隨後心裡又有一種無措的溫柔。

朱明熾回到皇宮後,連夜吩咐開庫房,將一百、兩百年的人蔘,各撿了十株包起來,盤口這麼大的靈芝也是五朵,鹿茸,白燕窩、血燕窩各是五盒,讓天亮就送去趙府。另外還讓乃子府挑五個豐腴白凈,懷孕待產的乳母,送去他京城中的私宅,等孩子一出世立刻就有乳娘可用。再讓上林苑來人,將那宅子好生修葺一番,添點景緻,免得人住著覺得煩悶。

劉胡有點糊塗。走的時候還怒氣衝天的,怎麼回來了又是賞東西又是修院子的。他是多賊精的人,想來估計是「那位」的胎無事,皇上要得子了,才龍顏大悅。等上林苑的人離開,他立刻過去跪下了說:「奴婢恭喜陛下!」

朱明熾坐在龍椅上,道:「你就知道是什麼事了?」

劉胡笑著說:「便是不知道,皇上高興奴婢就高興。」

「行了,有樁差事交給你。」朱明熾淡淡道,「去叫今天在外頭當差的鎮撫進來。」

劉胡躬身出去,不一會兒錦衣衛鎮撫就進來了。

鎮撫給朱明熾下跪行禮,朱明熾道:「今天趙長寧出去,是不是在外頭遇到了宋貴妃。」

「陛下聖明,趙大人的確遇到了貴妃娘娘。」鎮撫單膝跪著,猶豫了一下,「還對趙大人說了些話……」

朱明熾淡淡道:「她說了些什麼,你一一說給朕聽。」

鎮撫便大致複述了宋氏的話,朱明熾聽了一會兒,隨即道:「叫劉胡,擺駕坤寧宮。」

坤寧宮便是宋氏的住處。

宋氏半夜都沒睡著,躺在潞稠被褥里翻來覆去許久,才勉強閉上眼。直到守夜的宮女小跑進來,擎著一盞燭台打了帘子,把她叫醒了。「娘娘,您快起來,皇上過來了!」

宋氏聽到皇上二字,一骨碌就直起身來。「皇上……?怎麼會這個時候來!」這會兒子最不濟也是丑時了。

「也不知道!」宮女的臉上卻是喜氣,「皇上可從未留宿過哪個嬪妃那裡,次輔大人前不久不是才叮囑您,要抓緊機會誕下龍子嗎?您要是有了龍子,還愁沒個依靠嗎。奴婢扶您起來梳洗吧。」

宋氏聽著也是一喜,她因是尚書的女兒,嫡出的小姐,打小想求娶她的人就如過江之鯽,當初她知道被許配給朱明熾的時候,又知道是章若瑾不肯嫁,所以她才頂上時,心裡當真不舒服不願意。

那個時候太子的位置坐得很牢固,這些兄弟以後只能分封到外地做王,要是跟太子好的,母家雄厚的,如三皇子那種,還能有個好封地。要是不受寵的,封到那窮山惡水,邊疆沙漠,有什麼盼頭!她打小錦衣玉食的,留在京城裡什麼沒有?為什麼要隨他去吃苦?宋大人也知道這個理,可他有什麼辦法,他又不敢違逆聖旨,朱明熾不受寵那也是皇子,沒有不想嫁就不嫁的道理。

於是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宋應蓮都無法對朱明熾有好臉色。

朱明熾篡位成功那一天,父親深夜進宮,凌晨才從宮裡回來,抹了把汗跟她說:「女兒,你日後有福了。」

宋應蓮才知道,朱明熾逼宮成功了!

隨後父親又有些惋惜地嘆氣:「要你不使性子,早點嫁給他,此刻恐怕皇后都當了。現在你就是想嫁,也得看他願不願意了。」

宋應蓮不高興道:「父親,您這是說什麼呢,女兒何曾稀罕一個後位!」

父親看她一眼,道:「你還小,才說得出這些話來。等你以後嫁人了,要給別人磕頭了,你才知道那個位置意味著什麼。」

她那個時候的確是小,並不在乎什麼皇后不皇后的,後來她一進宮就是妃位,沒過幾天朱明熾就封了她貴妃。其他嬪妃都位居她之下,見到她要給她請安,不敢冒犯她,說話也是小心翼翼的。她才明白這個意思,習慣了自己優渥的身份,然後她心中頓生惶恐。倘若有天朱明熾興起娶了皇后,或者再添幾個貴妃,這宮裡哪裡還有她的位置。皇后才是正宮主位,一國之母,她們這些妃子,說得不好聽一些,不過是天子的妾室罷了,沒有顏色和倚靠後,說扔一邊就扔了。

她不禁的就開始後悔,當初要是嫁給他,現在就是一國之母了。這個念頭一產生,她對這個男人的看法就改變了。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能輕易地決定她的恩寵地位,又是如此的英明神武,高大偉岸,她怎麼會不喜歡呢。

宋氏走神回來,丫頭已經匆匆給她打扮好了,來不及沐浴梳洗,只是塗了茉莉脂粉,抿了胭脂,描了青黛眉。

宋氏起身,出到外間跪下行禮:「臣妾恭迎陛下。」

朱明熾這個時候已經等了她半刻鐘了,劉胡已經站在他旁伺候,他喝著茶麵色不明。當他的目光落在宋氏身上的時候,看到宋氏穿了件胸口綉了一枝梅花的抹胸襦裙,外面的罩衣不過是層薄紗。他淡淡道:「你可知朕來找你是為什麼?」

宋氏一愣,抬頭柔聲道:「臣妾……臣妾不知。陛下前朝事忙,臣妾不敢妄測。」

「不敢?」朱明熾笑著重複,然後說,「朕准你猜。」

宋氏臉色更紅,聲音更輕柔:「臣妾是陛下的妃子,陛下想做什麼,臣妾都會順從的。」

朱明熾巋然不動,只往後仰靠:「朕記得當年你與朕定親的時候,百般的不情願。如今是百鍊鋼成繞指柔了?」

宋氏聽到這裡,大著膽子跪行幾步,手搭在了朱明熾的膝頭,道:「此一時彼一時,臣妾自然是……自然是喜歡陛下的……」

朱明熾冷笑,垂眸看她搭在自己膝蓋上的手,只覺得一陣噁心。淡淡問道:「喜歡朕?你是喜歡朕,還是喜歡朕的權勢?」

宋氏一時惶惑,反應過來後立刻說:「自然是皇上了!臣妾已經嫁給皇上,此生都會伺候皇上……」

話還沒說完,就聽朱明熾冷冷道:「嫁?你有什麼資格用『嫁』這個字!」宋氏沒料到帝王突然發難,嚇得嘴唇蒼白,她的確說錯了話,她一個妃子,有什麼資格用嫁字,不過是一頂轎攆就抬進來伺候這個男人罷了!只有正宮皇后才擔得上這個字!

後宮沒有正宮皇后,無論大臣怎麼進諫不可一日無後,早日立後立儲,才能使國家安定,朱明熾都不為所動。

她不知道這個男人究竟在想什麼!

「皇上,臣妾……」宋氏想說她並非此意,但她又能分明看出,朱明熾動怒不是因為她說了這個字。

「朕告訴你一句話。」朱明熾漠然地道,「朕寵愛誰都是朕的事,你沒資格插嘴,你給朕記住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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