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趙長寧覺得朱明熾大抵也是有點悶騷的。自從上次拒絕過他之後,他倒並不怎麼常召見她。

也許他有點生氣吧, 朱明熾自小在別人的輕視下長大, 心裡還是很敏感的。他生氣也不會說出來, 自己一個人氣。

所以朱明熾突然如此的時候,長寧怔住了。她並不是害怕, 倒奇怪自己不害怕。她很近距離地看到了朱明熾的臉, 大概這臉也算得上英俊吧。鼻樑高挺,濃眉墨黑。跟趙家的男人不是一掛的長相。

他的眼睛卻是非常溫柔的雙眼皮, 不過是被濃眉一壓,也顯得氣勢逼人了。

那刀疤也奇怪, 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 究竟是怎麼造成的?

兩個人竟然就這樣久久未動。長寧隔得近, 看得久了,竟然覺得有些陌生而悸動。

朱明熾微眯眼睛,就這這個姿勢問:「你的螃蟹剝完了?」他的嘴唇微動,低沉的聲音便傳了出來。

他的聲音低沉是帶著震動的,好像連著她也震動了,長寧頓了片刻才應是。

朱明熾發現她在看自己,而且有點被自己給驚到了一樣。他的嘴唇微微一彎,隨後又聞到了長寧身上的酒味, 就問她:「喝酒了?」

這麼多敬酒的官員,長寧仗著酒量尚可便喝了四五杯。她別過頭說:「幾杯罷了。」

官員應酬哪裡有不喝酒的道理。

朱明熾見她一躲,就從她身上起來了。整理衣袖, 一邊叫外頭伺候的人進來收拾東西。

門打開了,進來幾個內侍。趙大人在殿內時,他們是頭也不敢抬的,跪在金磚地上撿奏摺。輕手輕腳的收拾好了,再退出去。

長寧看著著他寬厚的背影,覺得帝王的確是捉摸不透的。整理好了之後,他又坐下來繼續看摺子,毛筆蘸了朱墨寫字,長寧垂手站在他身邊,宮門下鑰的時辰已經快過了,但他不說話放行,殿內一時寂靜。

許久後,朱明熾突然問:「可遇到什麼麻煩了。」

麻煩?他指的是什麼。除了二叔那事,也就只有魏頤的事情了:「微臣不知陛下是什麼意思。」

「不知?」他淡淡哼了一聲,也沒再說什麼。

長寧只能盯著自己落在金磚上的影子,不一會兒,外頭才有人通傳:「皇上,魏大人過來了。」

朱明熾嗯了聲,隨後殿門被推開,劉胡提著琉璃宮燈,引著穿朝服的魏頤走了進來。長寧見到他過來,立刻就低垂下了眼帘。她也立刻就明白了朱明熾所說的麻煩究竟指的是什麼。

魏頤抬頭就看到趙長寧站在朱明熾旁邊,有點疑惑。撩袍下跪,「微臣魏頤叩見皇上。」

他是來向皇上詢問此次調職一事的,不想長寧竟然這麼晚了還在這裡。

魏頤先沒管這個,正事要緊,他低聲說:「臣接到了調令,是明日就啟程前往大同。便不得不前來問問陛下,時間是否倉促了些,可容臣再準備一月,家中的事情還沒有安排妥當。」

朱明熾也沒看他,而是淡淡地說:「西北邊境自來不穩,朕戍守西北的時候倒尚能鎮住他們幾分,如今換了山西總兵,卻使邊境流民接連作亂,你早日去鎮守,朕也放心一些。至於你家中的事,三言兩語的交待了,用不著準備許多。」

言語之意是沒有同意的。

魏頤正欲再言。卻見皇上擱筆抬頭,對旁邊的長寧說:「朕有些餓了,替朕取些月餅來。」

中秋佳節,本來也是吃月餅的時候。旁邊的小几上擺了些月餅瓜果,應該就是供他隨時想吃便能取的。長寧聽了他的吩咐,沒說什麼就去取了過來。她用筷子取了兩個,一個是糯米皮做的月餅,加玫瑰鹵調了紅豆泥做的,半透明的蓮花狀。一道是鹹蛋黃加羊肉蓉的,咸香酥脆。

趙長寧將那鬥彩瓷碟放在他面前,他卻還不吃,只是靜靜看著她。

長寧大概明白他要幹什麼了,既然是要給她解決麻煩的,肯定是要有解決麻煩的方法。她不動聲色,執起了筷子從碟里夾出那月餅,親自喂到朱明熾唇邊。

他才旋即微笑,將月榜咬下一大口,突然又抓住趙長寧的手:「方才替朕剝螃蟹,可有些傷著了?」

長寧都沒有注意到剝傷了,一看的確有些細微紅痕,就說:「蟹鉗鋒利,是有些劃傷了,不過也不要緊,為您做這些是應該的。」

她眼角餘光都看見魏頤的臉色微變,抱拳的手漸漸泛起青白色。

魏頤是風月場上的常客,男女之間那點事情,不用多說,他便能嗅到其中的那股子味道。以往他是奪人所愛,肆意花叢的風流公子,如今可是好不容易想收心了,與她在一起,好生的過日子。

偏生的她往他心口插刀子,狠得不留情面。

他說她為什麼不喜歡他,不跟他在一起,原來是有這麼個大靠山啊。

這個靠山太大了,誰敢得罪?恐怕他這次遠調,也是因為這件事。

魏頤的心還是泛冷,徹骨的一陣寒意。帝王的東西,怎能容他染指?

長寧知道魏頤心裡會怎麼想,那便是她故意要這麼引導他這樣想,她就是冷漠無情,愛攀高枝,以後魏頤自然就能去尋找自己心愛的女子。不用喜歡她,她不應該,也……不值得。所以她狠得下心來,做出一副溫柔微笑的樣子。

朱明熾看著她的笑容,握著她的手突然一緊。沒有來的一股子怒。卻從趙長寧袖中抽出了她的軟巾,將她的手指頭纏了起來,聲音帶著溫柔:「朕不看著你,你便傷著自己。」

長寧自己也從未聽過朱明熾這麼溫柔繾綣的聲音,頓時不知道他究竟想做什麼,笑容就有些淡了。

以前她覺得,朱明熾做這些事情不過是在報復她的,如今敏感地覺得有一絲不對,又說不上來。見他包好,長寧的手就要往外抽,但卻被他捏住不許抽走。

魏頤捏緊拳頭,手抖得厲害。

他想著以前那些行為,都有些可笑了。帝王在她背後看著呢!他們的一舉一動,哪裡逃得過他的眼睛!

他一時什麼也不說,也不看長寧了。

背脊直直地挺著,泰山崩於眼前也不會動的。

「明日便收拾東西去任上吧,也別耽擱了。」朱明熾道,「明白了就退下吧。」

「臣謝主隆恩。」魏頤這個頭重重地磕在地上,隨後抬起頭,整理衣裳緩緩地退了出去。

長寧看著他有些蹣跚的腳步消失在了台階之下,他的背影同夜晚中的宮燈交織在一起,宛如被淹沒了一樣,她突然聽到旁邊的人問:「捨不得了?」

趙長寧搖頭說:「他應該找個兩情相悅的女子在一起。我不喜歡他,又怎麼會捨不得呢。」她說這些話總是顯得很絕情,「更何況您讓他去大同,總有您的道理。瓦剌捲土重來,邊疆不穩。而魏頤善於行軍打仗,朝中鮮少有能比的。」

朱明熾就笑了笑:「原來朕在你眼裡也不全是昏君。」

「皇上做任何事都有您的目的。雖然有些事情,我猜不出來目的。」趙長寧輕輕說,「便如我始終還是不明白,您為什麼讓錦衣衛阻撓我查二叔的案子,他是何處惹惱了您?或者惹惱您的並不是他……」

朱明熾就不說話了,笑容消失,嘴唇一抿。

長寧立刻就跪下了。

朱明熾聽到這句話不會高興,她當然知道。

朱明熾起來了,慢慢的,他走到了她的面前。

趙長寧道:「若是因為我,還請陛下寬恕二叔一命,貶微臣的官職。」她叩地行禮。

朱明熾看著她玉白的臉,單膝微沉一近,伸出了手,卻是輕輕地放在她的肩上,指尖觸到了她的臉。

「宮門已下鑰,你今晚宿在偏殿吧。」

長寧的睫毛如鴉羽覆蓋,綿密地遮蓋著水潤的眼眸,透過睫毛,燭光掉在她的眼睛裡。

朱明熾收回了手,又加了句:「朕說話算話,不會強你所難。至於朕做什麼事情……你也不要過問了。」

許久後,長寧才回過神,她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然後叩首退下了,去了偏殿歇息。

朱明熾自己又批了會兒奏摺,劉胡進來喊道:「……皇上。」

他想提醒朱明熾可以安寢了,但又不敢說。朱明熾一向是要批到三更的。朱明熾卻放下了筆,突然說,「劉胡,你是在宮裡伺候多年的人。你瞧這後宮、前朝,朕待誰好?」

劉胡後背一下子就冒冷汗了,這話怎麼接啊,接錯了當心腦袋搬家。

「這天下百姓都是您的子民,您待誰都是儘力的好。若有更好的,奴婢覺得您待太后娘娘自然是最好的,其次便是忠於您的臣子,陳大人、宋大人、周大人……趙大人。」然後聲音更是放輕了,「至於後宮諸位嬪妃,您是一般無二的善待。」

朱明熾又問:「誰待朕好?」

劉胡的背更加佝僂:「您是天下至主,誰不敢不善待於您。」

朱明熾聽了,嘆息一笑:「是啊,不過是不敢罷了……」他突然感覺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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