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夜已深, 大雨瓢潑一般地下,忠義侯府新房的熱鬧已經漸漸靜了。

相去不足一里的地方, 兵馬司的人正封鎖了道路,戒備森嚴, 魏頤停在正陽門城門洞下, 坐在馬上靜靜地等著。

遠處有人騎著馬飛奔而來。雷聲轟隆作響,馬踏起滿地的雨水。那人疾馳來後勒緊韁繩, 就立刻翻身下地,他的膝蓋毫不猶豫地跪在了雨地上:「大人,卑職搜遍了時雍坊……也未見大人所說的那名女子!」

魏頤的手按在劍柄上,慢慢握緊。

他望著大雨淹沒的世界, 眼裡閃過一絲堅毅的冷光。

他這輩子未曾錯過什麼事情,想要的都緊緊握在手上。偏生想找個人,她卻好似人間蒸發一般,他是想盡辦法也找不到這個人。

你究竟在何處?受了這麼多的苦楚, 過著無依無靠的日子, 為什麼不現身來見他!

若她現身於他面前, 那他必定會給她一切的安定生活和榮華富貴。偏生卻看不到,怎麼也找不到。

魏頤隨後有些失落地緩緩鬆開手。

找不到能有什麼辦法,也許是方才他是真的看錯了吧。鬧出這麼大的動靜,不也沒什麼用嗎。要是擅自調遣衛兵的事被皇上知道了,恐怕還逃不出一頓懲罰吧, 罷了吧……

魏頤對兵馬司的人說:「……那就收兵吧。」

隔扇外悶雷滾動,大雨傾盆, 屋檐下成了一道雨簾,淅淅瀝瀝地隔開了潮濕的庭院。隔扇內卻點著燈,叔侄倆正在相對著下棋。

周承禮在陪著老爺子下棋。趙老太爺一邊落子,一邊看了看窗外的大雨說:「我記得剛把你領回來的時候,也是這樣一個大雨天,那時候你桀驁不馴,誰的話也不肯聽。我便罰你背一遍遍地背你家的家訓,如今可還能背得上幾句?」

周承禮就笑了笑:「自然還記得。」然後就背道,「孝敬恭和,仰承先祖,德育後輩,是以德行傳世……那時候還不懂事,所以脾氣不知收斂,倒是讓您多費心了。」。

趙老太爺嘆道:「但卻還是糾正不過來你的性子,後來把你送到山東去,拜在當時的山東名師之下,你才好些。再後來你回來的時候,卻和長寧那孩子要好得很,我記得他那時候才四五歲大吧,你把他抱在懷裡,愛不釋手的。」

周承禮說:「那時候長寧也在山東別院,她不同別的孩子玩,我不愛說話不愛理人,她卻偏偏來騷擾我。一來二去的也就任她玩鬧了。」他放下了棋子說:「天不早了,您快睡吧,仔細身子熬不住。」

趙老太爺卻捨不得這盤沒下完的棋,磨著周承禮答應有空再跟他下後,才在下人的服侍下去休息了。

周承禮從正房出來,整理了一下衣襟,隨後低頭走入了雨幕中。隨從立刻跟上來打了傘。

周承禮看到廡廊下有個人正站著等他,伸手示意隨從在此稍等。然後朝廡廊下走去,那人見到周承禮出來了,抱拳行禮後,才說:「……大人,屬下按您的吩咐監視邊疆與京城的往來,今日陝西總兵高鎮高將軍悄悄進京述職,皇上在正西坊秘密見了他。」。

周承禮倒沒怎麼在意:「高鎮是皇上的心腹,地位比我只高不低,進京述職倒也正常。怎麼了?」

那人微微遲疑了一下,才說:「屬下有個事,不知道該不該說。」

周承禮看他一眼:「你跟了我十數年了,我的脾氣你最清楚不過了。」

那人跟了周承禮數十年,這十年來七爺做過什麼事他都一清二楚,包括他對大少爺的一舉一動,怎麼背德的,怎麼覬覦的,就是因為知道,所以才不敢說!

那人微低下頭:「屬下看到大少爺……同皇上共乘馬車離開。二人在馬車內許久沒有動靜。皇上到了家門才放下大少爺,大少爺下馬車的時候沒站穩,趔趄了一下。皇上就……就扶住了大少爺的腰,然後將大少爺半摟在懷裡,似乎說了句什麼。這個屬下倒沒聽見,只見著大少爺的表情不太好看。」

「還有您不在京城的那段時間,有一日皇上曾經密詔大少爺入宮,說是留宿議政,第二日大少爺回來後就生病了。實在是有些蹊蹺。後來屬下問了那個先生,說是突然發起的高熱,只是這大熱的天,大少爺為什麼會高熱呢……」

周承禮原來是漫不經心地聽著,隨著下屬的話,他的表情突然地變了。

變得冰冷,眼神甚至是陰冷。

但他淡淡地問:「皇上留宿長寧議政,是什麼時候的事?」

下屬一愣,斷續地回答:「就在您回來的前一晚,屬下當時……當時只是疑惑,但沒有……」他話還沒有說完,周承禮突然反手一耳光打將他打在地上,聲音冰冷,「我早吩咐過,趙長寧的事事無巨細都要說,你為何隱瞞不報!」

下屬又不敢躲,硬生生挨了七爺這一巴掌。七爺在外人面前溫文儒雅,笑語晏晏的,其實只有七爺的親信才知道,七爺本質上還是個冷酷無情的人,他能冷漠殘忍地對犯人施行,難不成還是個心慈手軟之輩!

他立刻跪在了地上:「七爺恕罪,卑職當時以為是真的議政,卑職……卑職也未想到,皇上一貫是不喜歡這些的!」

周承禮仍未解氣。

他現在終於想起了原來的一些端倪,為什麼他每次提起朱明熾,趙長寧的表情總是有些怪異。他原來以為,那是趙長寧曾經輔佐過太子的緣故,現在才知道不止如此……!

或許朱明熾是早就知道趙長寧其實是個女孩了,他按兵不動,登基得帝位,能掌控一切後才下手。

他竟然還輔佐這個人登上帝位!而且還算是親手,把長寧送到了他的手上。

周承禮緊緊地捏住拳頭,雖然氣得說不出話來,但他知道怒氣是無用的。長寧他從小看到大,他無比了解她是個什麼樣的人,所以周承禮才一步步慢慢地來。但是朱明熾……他怎麼可能有這份耐心!

「大少爺現在可在竹山居了?」周承禮淡淡地問。

下屬立刻應是,周承禮帶人往竹山居去。

此時竹山居也還沒有歇下來,趙長寧深夜歸來,衣裳都濕了。顧嬤嬤剛給趙長寧燒了熱水,讓她洗澡。她正守在內室外,就看到周承禮帶著人進來了,守在門口的丫頭立刻行禮請安,周承禮卻視若無睹,徑直走入了西次間,問顧嬤嬤:「大少爺呢?」

「大少爺正在沐浴,七爺若要找的話,能否在這裡稍等片刻……」顧嬤嬤不知道他深夜前來是所為何事,但是趙長寧在洗澡,自然不能讓他進去了。

周承禮卻看她一眼說:「不必了,你先出去吧。」

顧嬤嬤不敢退下,恭敬地笑了笑:「七爺究竟有何事……深夜前來,倒也不方便……」

「退下!」周承禮聲音一冷。

顧嬤嬤眼看著他往內室闖去,驚慌地試圖阻攔:「七爺,您這是幹什麼!您不能進去!」但是顧嬤嬤很快就被周承禮的人給拉住了,見他徑直進去了,顧嬤嬤很是絕望。大少爺這究竟造的是什麼孽!回來的這麼晚,問她究竟遇到了什麼,一字不說。七爺緊接著又要闖內室……七爺不是一向溫文爾雅嗎,突闖大少爺的內室,而且攔都攔不住,看七爺的那個神情,恐怕他知道大少爺的秘密……

那他究竟是什麼時候知道的?懷著什麼樣的心思才沒有說。

顧嬤嬤忍不住打了個冷戰。她跟竇氏……根本就不可能護得住趙長寧,一直是趙長寧為她們抵擋外界的風雨,所以,這便是大少爺付出的代價嗎……七爺教導大少爺的功課,一路為大少爺保駕護行。難不成是早就另有所圖了……

周承禮已經推開隔扇,撩開了帘子……

其實裡頭的趙長寧早就聽到外面的動靜了,她從浴桶里起來,披了外衣在身上。濕漉漉的長髮披在身後,赤裸的腳趿拉著鞋,宛如一朵濕水的凈蓮,清秀而艷麗,這是她純女子的樣子。只是眉眼之間仍然有與尋常女子不同的淡漠和鎮定。

「七叔想見我,說一聲便是了,何故嚇著了顧嬤嬤。」趙長寧指了指旁邊的紫檀木太師椅,「還請七叔稍坐片刻,容我更衣。」

周承禮卻眼睛一眯,瞧到了她脖頸間的紅痕,於是一把就抓住了趙長寧的手腕,將她拉入自己懷中,神情有一絲說不出的暴戾:「這是什麼!」

趙長寧摸了脖頸一把,突然笑了一聲:「七叔難不成……不知道這是什麼?」

她雖然是女子的樣子,卻始終好像是跟女子不同。嘴角的笑容冷淡而奇異。七叔這樣突然生氣,想必是知道了她和朱明熾的事,他自然會生氣了,他暗中……不是還曾夜探過她嗎,當然會生氣了。

也許是因為這些日子過得太壓抑太緊張了,方才七叔硬闖的時候,長寧心裡就一股子的不耐煩。這時候她不想躲避了,她抓住了周承禮的手,抬起來按在自己的頸側。她分明地感覺到周承禮的手一顫,然後趙長寧看著周承禮的眼睛,走近了一步,兩人的臉隔得極近,她說:「七叔難不成不知道嗎?當初七叔夜裡放倒了我的丫頭,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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