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這夜長寧睡得並不好,醒來後再難入睡。看外面天應該還沒亮,她很想起身, 但是一隻健壯的胳膊攬在她的腰間, 根本就起不來。她回頭看朱明熾。他的五官英俊而深刻,左額有一道寸長的疤,反倒是一種凌厲的英俊。天下至主,執掌生殺大權,就是這個人了。

竟然睡得這麼熟, 就不怕她行刺嗎?

趙長寧靜靜地想著。依著朱明熾昨天說的那些話……恐怕今日之事會越來越頻繁, 越來越多。不管她是想做權臣、佞臣、忠臣, 她始終是被壓在帝王榻上的臣子。

若是被別人知道了這樣的事,當真是……當真是……君王亂政, 媚亂朝綱!人人口誅筆伐, 但是誰又能忤逆帝王之意。

趙長寧看到那對已經燃燒殆盡的紅燭, 突然有股濃重的酸意襲上來。

「這麼早就醒了, 恐怕還不到卯時,你再睡會兒。」背後的人淡淡的嗓音突然響起,然後單手一拉, 讓她再度靠了回去。

趙長寧貼在他的胸膛上,仰頭就看到這個人的下巴,他的下頜上微有淡青鬍渣,但的確年輕而英俊。他眼睛閉著,就連睫毛似乎都比別人的要硬一些。

朱明熾才睜開眼,正對著她的眼睛,他又復閉上眼:「想什麼呢?」

趙長寧不好說在看他的樣子,只道:「微臣要起來穿衣,大理寺還有事。」可能是昨晚哭得太厲害,她的聲音都是沙啞的。

既然被逼得不能逃避,那她只能告訴自己什麼都沒有發生過。這間房發生的事封存在這裡,以後盡量不要惹他了。

朱明熾再度睜開眼看著她:「你還起得來么?」

趙長寧沉默,她只是想立刻離開而已。

朱明熾輕聲地道:「朕放開你,你若起得來,朕就允你今日去大理寺。但你若說謊,朕便把你扣在宮裡三天三夜不放你,信不信?」

趙長寧手微微一蜷,簡直無處不感覺到君王的霸道,她輕輕地道:「……陛下為何這般逼我,不怕我再對您起殺心嗎。」

朱明熾半點沒覺得被冒犯,反而挺愉快的。他低沉地一笑,翻身把趙長寧扣在身下,輕輕地啄她的嘴角:「殺我——你殺得了嗎?」然後接著道,「不過這話也不準再說了,朕當你這是情趣,別人聽了當你是亂臣賊子。」

他分明就是為了她好,她身子沒好,去什麼大理寺!

趙長寧方才算是試探,得到了答案之後她閉上眼睛。

他的嘴唇與她微疊,長寧昨夜被弄得太狠,吮得有些破皮的唇瓣,因為這樣的刺激發疼。趙長寧雖然沒有睜開眼睛,但也察覺到男人的呼吸漸沉,這個吻已經變了味。聽說男人在早晨是最容易……

趙長寧想躲開,朱明熾按住她:「繼續睡,不會做什麼。」他又加了一句,「君無戲言。」

體諒著她昨晚還是個生嫩處子就被折騰得崩潰,朱明熾真的沒有繼續做什麼。

凌晨這段時間又是最涼爽的,趙長寧不知不覺之間,竟然又睡著了。天亮的時候迷濛地半醒,聽到朱明熾說:「……把人好好看著。」有人應喏。

龍榻的帷幕被放下來,阻隔了日光。外面傳來穿衣、洗漱的動靜。

等趙長寧再睜開眼時朱明熾不見蹤影。

她撐著龍床坐起來。一會兒朱明熾就會在乾清宮會見大臣,再被人撞到產生什麼曖昧的遐想,還是別了。

趙長寧休息了會兒,將衣架上的官袍拾起穿在身上。等跨出去之後,又恢複了一副少年大臣的模樣,宮人看到他有些驚訝,行禮道:「趙大人稍候片刻,陛下上朝去了。」

「不必,我有事先走。」趙長寧聽到那兩個字就想起昨晚的情景,低沉的喘息,逼到極致的哭和求饒。

「陛下說了,一定要留您到他回來。」宮人有些為難,「若回來見您不見了,定會責罰奴婢的——趙大人可莫要為難奴婢。」

趙長寧知道朱明熾這時候不會拿她怎麼樣,她還有案子要審理,就算不舒服也得回去。就緩和了些道:「……你說是我大理寺有事,執意要走。你攔也攔不住,他還要會見大臣,不會責怪於你的。」

趙長寧執意要走,宮人如何攔得住。

這位趙大人以前分明就是太子的人,但是帝王沒有殺他,反而升了他的官,還半夜三更的留宿在殿內。伺候的太監自然也不敢怠慢了他,行了個禮,「那大人稍等,有個東西給大人。」

說罷叫人拎了個四層的黃花梨食盒來給她。

趙長寧沒想透其中關節,這是什麼……打包帶走早飯嗎?

她拎著個食盒出了乾清宮,沿著御道往前走。

昨日她是坐著馬車過來的,不過馬車已經回去了。熱烘烘的陽光灑在肩上,出了午門,處於一片黃琉璃朱牆的千步廊之中,腳步虛浮,慢慢地往前走。

前頭幾輛馬車行駛過來了,僕婦簇擁著,排場還不小。趙長寧因身上的疼,低著頭便沒太注意到。

趕路的見前頭有人擋了路,高聲道:「前頭那個是誰?還不快讓開!衝撞了順妃娘娘,你幾條命夠死的!」

順妃娘娘?趙長寧抬起頭。

馬車裡倒是傳來個年輕女子的聲音:「過去便是了,還是進宮拜見太后、皇上要緊。何必同個小官在這兒計較。」

大理寺丞正五品,自然不是小官了,想必是女子的家世太好,平時見慣了大官的緣故。

趙長寧自然沒有衝撞的意思,拱手退到一旁,這幾輛馬車就先過去了。

應該是新選入宮的嬪妃吧。嬪妃跟她沒什麼關係,趙長寧是巴不得朱明熾身邊越多女人越好,個個都是他喜歡的,便沒精力來折騰自己了。他後宮不是聽說美人也不少嗎,難不成就沒有他中意的?卻來折騰她。

趙長寧提著自己的食盒繼續往前走。

趙長寧想去大理寺處理公務的計畫還是泡湯了,因為她回去之後就越來越不舒服了,頭暈腦脹的,這樣去大理寺恐怕也做不了什麼。

看到她臉色不好看,倒是把顧嬤嬤嚇了一跳,扶她坐下來後,摸到她背心出汗,立刻叫了丫頭準備沐浴。

顧嬤嬤要為她脫衣裳沐浴,趙長寧本來是想阻止的,但猶豫了片刻卻沒有阻止。顧嬤嬤為她脫了衣裳之後看到了什麼,手一頓,震驚地瞪大了眼睛……長寧的脖頸、肩上竟滿是紅痕、大掌的指痕。她一看就知道是經歷了什麼事!但是怎麼會呢!

顧嬤嬤抓住趙長寧的手低聲問:「少爺,您昨晚不是被留宿議政嗎?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何故會……」想到這裡顧嬤嬤覺得渾身出汗,腦袋嗡嗡地響,幾乎說不出話來,「難不成是皇上——」

趙長寧的聲音倒是很平淡:「嬤嬤既然猜到了,便就是那麼回事。」

她繫上系帶,只是手仍然發抖。

顧嬤嬤原是大風大浪什麼沒經歷過的,此刻腦中也一片混亂。但這麼多年她都是把趙長寧當成男孩來看的。大少爺金榜題名,入大理寺為官,為夫人小姐撐起長房的一片天。

難怪……難怪少爺分明是擁護太子的,新皇卻沒責難她,反而升了她的官,讓她留宿議政!

顧嬤嬤眼眶很快就紅了:「但您是他的臣子啊……皇上怎麼能毫不顧忌強迫於您……」

趙長寧反握住了嬤嬤的手說:「嬤嬤莫要難過。」是她把朱明熾惹生氣了,他才這般對她……其實也並沒有真的傷害她。只是朱明熾說的那些話讓趙長寧非常的懼怕,所以這件事一定要說清楚。

「嬤嬤你聽我說。」長寧她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說下去,「……您給我準備好一碗湯藥,您明白是什麼湯藥——不能有後顧之憂,您知道嗎?」

「那湯藥終究是傷身的,豈是好吃的。」顧嬤嬤很快就明白了趙長寧的意思,手腳發軟,「眼見著您的身體調養好了些……」

「但也決不能有孩子。」趙長寧的語氣更是堅決。若真的發生了。那時候她的仕途該怎麼辦,被困於方寸之間禁錮住自由嗎?由她支應的長房又該怎麼辦,誰來保護這一家老小。「您聽我說,這是決計要的。」

顧嬤嬤試圖勸她:「您體虛,未必就能……」她又喃喃著道,「皇上既然這麼對您,沒賜下湯藥,可就是有意想讓您……」

「不能冒風險。」長寧輕聲說,「嬤嬤,您說我走到今天用了多少年,受了多少苦。不過是一碗湯藥而已,我還不怕這個。」

顧嬤嬤好一會兒才應是,擦了擦臉向外走去。

長寧輕輕地吐了口氣,她是沒有辦法的,必須要這麼做。

沐浴出來後,長寧就側靠在羅漢榻上看書。夏日的涼風輕拂著,倒是吹得舒坦了一些,她派人去大理寺告了假。

不久後,香榧將一碗褐色的湯藥放在她的手邊,柔聲道:「少爺病了,這葯嬤嬤親手煎的,您喝了好得快。」

長寧還是抬起頭,看了那碗褐色的湯藥一眼。

濃濃的湯汁,微微地晃動。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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