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冬日放晴,屋內炭火燒得旺。屋內燃著供奉給祖先的香,這味道是長寧聞了很多年的,聞著就覺得很舒心。

趙長寧在陪趙老太爺下棋,她發現當真人無完人,祖父這麼好的人棋品竟然很臭,經常悔棋,輸了還會急。

趙長寧為了讓他老人家高興,自然故意放水讓他多贏幾盤。今晚老人家贏高興了,就告訴她:「你棋藝退步多了,記得好生練練。」

趙長寧只能笑著說:「好……孫兒一定多練練。」

趙老太爺一邊把棋子撿回罐子里,一邊問:「長寧,我聽說三堂會審,你被選成了主筆?」

趙長寧放下了手中的棋子。「祖父竟然也知道了。」

「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沈大人選你做主筆?」

趙長寧頓了一下,嘆道:「大概猜得到……我是太子殿下的人,就算是出了差錯我也不會丟性命。沈大人是想保全別人的性命……」

趙老太爺一向覺得自己長孫心思通透,果不其然,他捋著鬍鬚笑道,「祖父為官三十多年,覺得為官唯有一條最是要緊的,兩個字,忍得。你拿回去,好好品味著。別看你二叔和七叔現在風光,當年忍了多少苦是你不知道的。你七叔小的時候……」

趙長寧專心地看著祖父準備仔細聽,誰料得他又不往下說了,頓了頓,伸出兩根手指指了指茶壺。

趙長寧立刻會了意,給老人家續了茶,等他接著往下說。

趙老太爺眼睛微眯,似乎回憶起了往昔:「承禮的父親去四川任職的時候他才五六歲大,後來他父親沒了,我帶他回來。一開始承禮誰都不認,誰也不親。當時你祖母還在世,想給他換身衣裳,都被他咬出個血印子……他長到十歲都這樣,後來卻不知道因為什麼慢慢好轉了,最後是徹底看不出來了。如今別人看到他,誰不誇他一句謙遜有禮,風度翩翩。」

原還有這麼一段事,這卻是趙長寧不知道的。

「你的為官之路還長,雖比別人升得快,但也比別人坎坷。看你三叔、四叔的孩子都不成器,咱們家的未來,也就指著你和長淮了。」趙老太爺嘆口氣,「如今我這老太爺是歇息了,不知道還有幾年可活,能不能有朝一日,看你們站在金鑾殿上。」

看到祖父臉上的皺紋,日漸斑白的頭髮,長寧眼中一熱,想起幼年他讓自己罰跪,他為自己撐場。想起他教自己刻石。人再怎麼保養,也是留不住時光流逝的。祖父當真比前幾年老了很多。

「祖父長命百歲,現在身子骨硬朗,還有好多年可以活!一定看得到那時候。」長寧微笑著說。

趙老太爺就笑:「行了,我午睡了一會兒,你不是還要去你二叔那裡嗎?」

長寧應是,扶趙老太爺歇到羅漢床上,給老人家掖了被褥,然後才退出來。

她帶著隨從和小廝沿著這條路慢慢向前走,前面是正房的八卦亭。

家裡的女孩們在亭子里做針線玩,妹妹玉嬋也在,跟二房的玉婉說哪個花樣好看,桌上擺了一堆時新的絹花。四叔的小兒子拉著姐姐的手,嚷著要玩翻繩。

玉嬋抬頭看到他來了,便牽了裙子向他跑過來,笑道:「哥哥,你怎麼過來了!」

長寧現在在家裡的地位高,玉嬋自然更敬重和喜歡兄長,看到哥哥眼睛就亮晶晶的。

亭子里的弟弟妹妹也看到了長寧,紛紛起身給她行禮請安,居然有些拘謹。

長寧在大理寺為官,不常在家中,他們經常被灌輸兄長有多厲害的觀念,偶爾見到是她,態度卻是局促又小心的。長寧看到亭子里屈身一片,才道:「起來吧。」

趙長寧要轉身走了,四叔的孩子卻邁著小步跑到她面前,伸長了胳膊,遞給她一朵絹花:「這個送給哥哥!」

長寧看那絹花在寒風中微微擺動。才接過來,看了一會兒,旋即輕輕握在手裡,攏入了袖中。「謝七弟的花,回去吧。」

她隨後就走開了,但是走了很遠還聽到他們笑鬧的聲音,後面有人給她披了斗篷。她回頭望過去,那些如花一樣的面孔。

長寧就這麼立著,嘴角含著淡淡的笑容,衣角被風微微吹起。

寂寞是因為想要熱鬧。

熱鬧是他們的,不是她的。她低下頭看了看手心裡的那朵絨花。

三日後就是三堂會審。

這次三堂會審由太子主審,朱明熾監審。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位巨頭協同審理,三部正六品以上官員旁聽。陣容非常的豪華,排場也很大。

主審的審堂就在大理寺東直房,公堂兩側門打開,一側坐著主筆,另一側則是副主筆。堂下觀看的也是三部正六品以上的官員。

趙長寧剛入坐,就看到太子殿下被眾人簇擁著過來了。他穿了件月白綉四爪金龍的袍子,披了件灰鼠皮大氅,俊秀的臉在冬日的陽光中透著玉一樣的光澤,看到趙長寧之後,幾步向長寧走過來。

「長寧,今天是你做主筆?」

趙長寧放下筆站起身,向他見禮:「太子殿下。」

朱明熙虛扶起她:「……今天的主筆兇險得很,如何讓你來做了!」一貫溫和的語氣都低沉了些,「從未問過你在大理寺的事,這差事竟然落在你身上,是否大理寺里有人刁難你?你如何不告訴我?」

趙長寧笑了:「殿下折煞我,我憑殿下進了大理寺,別的事自然要自己做了。」

朱明熙嘴唇微抿。他一開始看重趙長寧,是在會試里看到趙長寧的文章,文采斐然,有宏圖大略,原看詩文沉穩,以為此人是個三十大概的男子,誰料到殿試上一見卻是個不足弱冠的少年,長得那般的秀雅纖細。

他當時就生了重用的心思,原來想著把他安插到大理寺,甚至還想著也許能安入一個棋子。後來他才想著,既然賞識長寧,何不捧他做個純臣,日後他也需要這樣的人。

「罷了,既然已經做了,我也只能替你稍微擔待些。」朱明熙嘆道。

趙長寧一笑,目光落在朱明熙的手上。他的手雖然好看,卻也是有力量的。

朱明熙說完才回了主審位。然後進來的才是大理寺寺卿季大人、刑部尚書、都察院都御史。這可是真正的三司法巨頭老大!隨後進來的是沈練、周承禮等人。人前七叔沒有跟長寧說話,徑直走上堂上的協審位,低頭在朱明熙身邊輕語,朱明熙聽了微微點頭。又側頭跟朱明熾商量。周承禮才落座。

大人們往堂上一坐之後,周圍頓時鴉雀無聲。旁邊的司務也立刻開始給她磨墨,讓她記庭辯內容。

朱明熙拍了驚堂木道:「開堂,帶犯人。」

三司會審跟別的不一樣,審理由主審、副審、三位大人輪流發問,其實在之前的刑訊中,這些問題周承禮已經都問過了。三位大人只是補充得更加完整,思維更加清楚,形成完整的關係網,將牽連的四十多位官員的罪名一一審問清楚。

趙長寧凝神定氣,筆不停寫。旁邊伺候磨墨的司務看得目瞪口呆,伺候了這麼多年,看到過寫得好的,但沒見到過能寫得這麼快這麼好,文筆辭藻還能兼顧的。

等輪到了周承禮發問,趙長寧突然聽到周承禮開口就道:「你可與三皇子暗中勾結,貪污稅銀,將部分用於孝敬三皇子,得三皇子保你平安?」

此話一出,趙長寧的筆尖微微一抖。果然還是來了!隨後她鎮定了心神,繼續往下寫。

接下來周承禮一句句地直逼深入下去:「何時與三皇子聯繫的?」

「三皇子曾經要你做過什麼?」

「可與三皇子合謀別的事,孫秉是否為你所害?」

周承禮的問題幾乎都圍著三皇子,三位大佬的額頭都滲出了些細汗。這場三堂會審,周承禮醉翁之意不在酒,根本就不是在審稅銀案,但給他撐腰的人就坐在前面,聽說二皇子也表明了態度,他是支持太子的。兩位皇子都沒有說話,只是一邊喝茶一邊看周承禮問,他們有什麼置喙的餘地。

太子殿下先前受辱,豈不是要想方設法報復回來的。

聰明人自然就靜默不語。眼睜睜地聽著周承禮越問越凌厲。

這是趙長寧第一次看到這樣的七叔,她很有理由相信,這個人是曾經叱吒京城的。

趙長寧下筆越來越穩,一字字一句句,如刀刻紙上。

審理完四十多個官員,中途休息一場,也是到了傍晚才完事。趙長寧總算是見識了一番周承禮的風采,倒真的名不虛傳。多年經驗,又快又狠,不然這場三堂會審審三天三夜也有可能。

她最後放下筆,手已經酸軟得不像是自己的。待墨跡稍干,趙長寧就呈遞給了太子殿下過目,再依次給副審、協審看。到了七叔面前的時候看到他在喝茶,看了一眼後微微點頭,他知道自己問的是什麼。

太子殿下首肯後,長寧把案卷用糊封起來,這份案卷要由她親自入宮交給皇上。

帝王看到這份卷宗後靜默了良久。

東暖閣站著兩位皇子,剛放出來的三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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