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一盞豆大的燈油亮著,長寧靜靜看著手中的紙。

長房滿屋子的喜氣剛剛停歇,竇氏給丫頭婆子們發了喜錢。就連三個庶女都一人得了個蓮頭金簪。熱鬧之後靜下來,就有種特別的寂靜。

貢士的第一人是那位蘇州的經魁魏乾,此人上通天文下曉地理,是真正的天才類人物,文才橫溢。而且也不過三十歲,年紀還不大。第三是個沒聽過名號的,籍貫南直隸杭州李修德。第四竟然是那位蔣世祺,那位他吉安的老鄉譚文卻得了第八,連中三元怕是不能了。

至於她在貢院認識的宋楚,卻比趙長淮的名次低一些,排在三十名。

而杜少陵,他不過比趙長淮稍微次一些,排在一十八名。

其實北直隸的考生水平是比不過那些進士大省的,這次北直隸的考生名次已經非常靠前了,尤其她得了第二。可能已經是接連五六年,沒有北直隸的考生入過鼎甲了。

但是殿試誰也說不準,長寧輕輕地扣著桌面,仔細琢磨著。她這個人比較有危機意識,凡事都喜歡思考多些,早做準備。殿試只考一篇策論,她擅長策論,而且以她現在的名次,進士應該是不會有問題的。只要有了應對的準備,其實不難。

她的目光又落在紙上。杜少陵,第十八名,籍貫北直隸順天府。

杜少陵的父親杜大人是禮部侍郎,其實在榜剛出來的時候,就知道兒子榜上有名了,而且名次還不低。他卻沒說,等著捷報傳到家裡,杜家上下才是一片高興。杜少陵知道自己是十八名,同賓客說笑。然後就被父親拉去拜了祠堂。

杜若昀卻還想著趙長寧的名次,差了小廝出去打聽。

結果不一會兒小廝就跑回來,捷報已經傳完了,排名靠前的那幾個人現在大街小巷都在議論,他出去一打聽就知道了。回來就給杜若昀行禮:「……小的還沒去禮部,在巷子口的山東會館就聽別人說了,趙大公子這次得了第二,現在大家都在議論他呢!」

那個人他……得了第二?

杜若昀一瞬間呆住了。她雖然驚訝,但是驚喜更多,又問小廝,「當真,你可聽清楚了?」

「妹妹,什麼當真?」杜少陵從她背後走過來,「你站這裡做什麼,風口冷,回花廳去吧。」

「哥哥,他……趙大公子得了第二。」杜若昀頗為高興地同哥哥說,「他竟然不聲不響地得了果然第二!現在大家都在議論他呢!」的確現在議論趙長寧的人比議論狀元還要多,畢竟魏乾已經很出名了,但在此之間趙長寧一點名聲也沒有。

杜少陵臉上的笑容猛地消失了,他眉頭輕皺看著小廝問:「這如何可能,她鄉試可是名次末尾,你是不是聽錯了。」

鄉試末尾,他原以為她連上榜都難的。怎麼可能得第二!

「小的聽得很真切!大家都在論,這事沒假。」小廝從袖中拿了張紙,「小的還特地托山東會館的一位舉子替我列了前十的籍貫,少年您看看。」

杜少陵拿過來細讀,確認籍貫無誤後,他慢慢地將紙捏成一團。

果然第二,她真的得了第二!

趙長寧當真有志向。既能得第二,其心性才華之高怕常人不能及!也是,否則又怎麼會反威脅回來呢。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會向他妥協。

這人以後怕是他不能觸及的吧,如高嶺峭壁上所長之花。

杜少陵長嘆了口氣。他對妹妹說:「你打探這些外男的事做什麼?女兒家哪有自己相看婚事的,向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若這麼想嫁了,我同母親說一聲,叫她挑了合適的給你相八字去。」

杜若昀在家都是被寵的,從沒被哥哥說過這樣的重話。被親哥哥說得不高興了,又不敢反駁哥哥的話,只能抱怨道:「哥哥!你怎的這麼說妹妹……懶得同你說話了。」帶著丫頭轉身回花廳,一邊走還忍不住欣喜。

如今只等他殿試,金榜題名了!

三月的趙府已經是暖春了,四處海棠盛開,因幾個孩子還要準備殿試,趙家謝絕了絡繹不絕上門來拜訪的人。把這三個捉起來一起讀書。畢竟只要殿試的名次一日不定,這個貢士捏在手裡都是不安心的。

趙長寧還有了自己單獨成院的書房。

自中了貢士之後,家裡對她的重視程度便不一樣了,住行仍然在東廂房,這是方便竇氏好照看她。但趙老太爺卻特地為她辟了個竹山居出來,以後就是她的書房了。是個兩進門的,正五間房,兩側廂房各三間的院子。撥了院子的當天。趙老太爺又撥了兩個小廝、一個書童給她,竇氏還把竇管事配給了趙長寧,讓他管趙長寧院的事。於是竇管事將長寧屋裡的小廝叫起來立規矩,甚是嚴格。但大家一點都不在意,大少爺有出息,他們竹山居的人現在走路都帶風,做事也勤快。

特別是懵懂的四安,在有了另一個書童之後,他似乎終於是有了職業危機感,變得很伶俐勤快,找到了人生的真諦,趙長寧很欣慰。

竹山居的書房用的是藍帘子籠著,放四把椅和長案,仍舊請了孔子像掛牆上,供香爐。

趙長旭正坐在她的位置上百無聊賴地等她,翹著腿。他剛賺了二百兩,喜滋滋地每天揣十兩銀票在懷。還特地打了個赤金筆山送給長寧做禮。金光閃閃,品位很成問題,趙長寧反正從來不往桌上放。看他這姿勢,長寧一來就把他趕下去:「你怎麼還在家裡,二叔沒帶你一起去么?」周承禮通州有事,要先回通州一段時間。

「我不同他去了,我要去國子監做武生。」趙長旭把長腳收回,只是說,「我來你這新院子里看看。你們不是考中了貢士么?我看家裡比前幾日還冷清,連個道賀的都沒有。不止你在苦讀,趙長寧那傢伙都開始苦讀了,殿試當真如此可怕?」

「殿試是誰也說不準的。」趙長寧叫香榧進來端茶給他,臨門一腳的時候,大家自然都不希望功虧一簣。這可是寒窗苦讀十年的前程。她相信這個時候天下的貢士都在苦讀,一百多名也不是沒有丁點希望,雖然極少,還是有錄為進士的先例的。

「那我不敢打擾你。」趙長旭怕耽誤她讀書,站了起來,「不過我前幾日在外頭聽說,有舉子傳你是作弊。起頭的好像是那個……被你壓在後面第四名。不過也不用擔心,他去貢院找人提疑,人家老實沒客氣地把他給轟出來了。說會試還有作弊的,讓他要麼拿出證據來,要麼不要上門來。後來他就沒再去過了。」

自己的名次起伏較大,趙長寧想過可能會有傳她作弊的。

那蔣世祺心高氣傲,怕早把自己定在了前三,少一名也不能接受。更何況壓在他前頭的是趙長寧,這不屑之人踩到頭上了,簡直他自己比考差了還難受。竟還特地去了貢院求證,估計碰釘子之後不敢說話了。若傳到皇上耳中,鬧大了,怕他的殿試會受影響。

「你好生看書,殿試再讓這人看看你的厲害。」趙長旭微笑著說,「我瞧我長兄便是做進士、成大官的命。到時候這些人都配不上跟你比。」他一向心疼長兄的處境,如今長兄好不容易要揚眉吐氣了,他也為此高興。

趙長寧笑著應下:「我知道,你去玩你的。」往他手裡塞了盤這季新上市的枇杷,把他趕出去玩了。她坐下來繼續看上屆狀元殿試文章彙集,為殿試的策論做準備。

三月末,禮部協同貢院宣貢士們入宮,先要給他們大致做個複試,再講講殿試那日進皇宮該行什麼禮,對皇上要怎麼恭敬。

教習他們規矩的已經不是官員了,而是司禮監的一位不小的太監。

這還是趙長寧第一次看到宦官,宮內的宦官跟文臣不一樣。因是天子近侍,便尤其的高冷,板著臉沒有笑過。他戴了束髮冠,這發冠由金累絲造,嵌以綠珠石、紅珊瑚石,冠下加一條額子。還穿了件紫黑色麒麟袍,華貴逼人。這幫新科貢士都要恭恭敬敬地給人家行禮,叫聲肅公公,這位才笑笑:「新科貢士們不必多禮,大家都是拔尖尖的貢士老爺們,也不必奴婢多教,老爺們學著規矩,到時候面聖別失了方寸即可。」然後帶頭教規矩。

大家第一次進皇宮,比較拘謹。不過前面名次的都是見過世面的,家中出身不是顯貴就是清官世代,基本撐得住場子。露怯的是後面小地方來的窮貢士,對肅公公的一言一行都無比慎重,生怕行差踏錯。

殿試那日位置是按考試成績排的,趙長寧第二,自然站在前面。旁邊就是貢元魏乾,他家裡在杭州也很有家底。總之就是,越往前的名次越看遺傳和家庭修養了,貧苦人家出來的讀書人,有幸考中貢士,也很難進前二十。

這次第三的杭州籍人李修德其貌不揚,不過厚耳寬額,長得挺大氣的。告長寧的蔣世祺抿著嘴沉著臉,得了第四好像也不是很高興的樣子。他覺得趙長寧就算不是作弊,也是因為走運入了哪位考官的青眼,才得了第二。否則以北直隸鄉試末尾的水平,只配給他提鞋。

這樣愛鑽牛角尖的人遲早自己要憋出病來,趙長寧不咸不淡地,也沒有理他。

這樣在皇宮裡耗費一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