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趙玉嬋巴著指頭數數,她已經被關了五天了,五天了,她跟只猴子一樣再也被關不住了。第六天,親娘竇氏難得笑眯眯地來看她,還給了她一隻錦盒,裡頭正是她上次要的一對金蟬子,薄如蟬翼的金翅,靈巧纖細的腳。還有一隻嵌了金蓮頭的玉簪,她捏在手裡就不肯放,小心翼翼地問母親:「娘……您發財啦?」

竇氏道:「什麼發財了!」然後把這兩天發生的事情解釋了一下,止不住地笑:「……沒想到幾房的嫡女都有錯,偏你這次守了規矩,什麼都沒給那杜三公子送。你祖父聽了高興,特地賞你的!說你難得懂規矩一次!還有你哥哥,手沒大礙,娘心裡也高興。」

趙玉嬋心裡小小地心虛了一下,畢竟她其實比其他嫡姐兒更按捺不住,不過是哥哥阻止得及時而已。她巴著母親的衣袖問:「娘,我聽說哥哥得了家裡的對牌呢!我還沒見過對牌是什麼樣的。」

「那對牌……」竇氏嘆了口氣,昨夜趙承義跟她談過了,這對對牌雖在長寧手裡,實際是沒有大用的。其實是老太爺有意要抬長寧的身份,但並不代表長房的地位就此改變了。

趙承義雖然懦弱,但總還是看得清事實的。跟她說:「只要咱們寧哥兒沒中進士,那什麼對牌都是不管用的。你是婦人沒得見識,別只看著眼前這些利害處。寧哥兒就比你清醒,你看他得了對牌便不聲不響地交給了顧嬤嬤保管,什麼都沒說過……」

這一席話就把竇氏心裡的激動給澆滅了,總算寧哥兒沒事,她心裡稍微舒坦了些。

她跟玉嬋說:「對牌卻也不算什麼事,娘今天帶你出去看你哥哥,以後便不準再鬧他了。他受了傷,你別給他添堵。」

「知道啦知道啦!」趙玉嬋一聽說能出去,就跟長了蟲一樣坐不住了,「咱們快去看哥哥吧,肖媳婦還叫我給他做了兩雙冬襪,我做得可好了,拿去送給哥哥,正好他讀書可以穿。」

當趙長寧得到妹妹的冬襪時,只能嘴角一抽誇:「還是……挺好看的。」倒也不是玉嬋繡得太難看,而是玉嬋似乎只會綉水鴨子,所以她送給別人的綉品——全是水鴨子,水鴨子荷包,水鴨子鞋襪。趙長寧現在堆了一小箱子的水鴨子製品。繡得又胖又圓,很富態,她現在已經對水鴨子產生了審美疲勞,快不認識這種動物了。

趙玉嬋是個簡單的人,非常好哄。難得聽到哥哥誇她,內心驕傲高興,偏要做出雲淡風輕的樣子:「既然你喜歡,那我再給你做件袍子,肖媳婦說我現在可以學裁衣了。你可以穿著去讀書。」

趙長寧差點忍不住咳出聲,還要穿著去讀書么……

她跟玉嬋說:「行了,哥哥知道你坐不住了,也不必在我這裡呆著,去婉姐兒那裡玩吧。」

趙玉嬋自然早就坐不住了,跟哥哥說了聲就跑去了婉姐兒那裡玩。

竇氏端了碗天麻羊肚湯給兒子喝,說:「你平日不是拘著不要她玩么,今天怎麼反而叫她過去了?」

「估摸幾個房的姐兒現在不是在受罰就是在抄書,她正好去看看,收斂一下她的性子。」趙長寧心裡是有打算的,羊肚湯是補身子的,但有股腥味,喝了口她就放一邊了,遲疑了一下,問竇氏,「娘,您可知道七叔這個人?」

昨夜那事一直讓她輾轉不安,今兒早問了顧嬤嬤,偏說昨夜一直守著,沒有什麼人來過。趙長寧甚至把院里所有的小廝都叫了過來,她記得隨行的是個男人,聽聲音自然不是那傻四安,她院中兩個小廝,一聽又覺得不像。怕是打草驚蛇,就叫他們回去了。

竇氏很疑惑:「你七叔?娘只知道他是你祖父帶回來養大的,平日跟咱們交往少,每年在家不過一兩個月,別的卻不知道了。要是說奇怪的,便是他二十七八了還未娶親吧。你祖父給他說過些舉人之女,清貴人家讀書的庶女之類的,他都推拒不娶。你祖父畢竟不是他親爹,勸也沒用,只能由他去了。給他幾個丫頭了事罷了。」

也是,竇氏畢竟是內宅婦人,她能知道什麼。

竇氏出去給兒子吩咐午飯了,讓她好生休息。

趙長寧卻拿了四安給她買回來的石刻刀,挑了塊玉質不錯的田黃石,繼續練石刻。她練石刻幾天,手腕的確更有力了,特別是還能精準控制刀尖的力道,竟和練字有異曲同工之妙。見真的對控制力道有效,她自然要趁著有空多練了。免得真的因字寫的不好,而在殿試上失了機會,這的確太虧了。

她正在刻一株蒼松,外面丫頭來通傳,說是老太爺親自過來看她了。

他老人家怎麼親自過來了?趙長寧換了件棉袍起身,不敢坐著。

趙老太爺一進屋便打量了一番,炕床上鋪著藏藍色厚褥,博古架上擺了不少花草,黃花梨木長几,屋內收拾得簡單、整齊。但在他們家中算是簡樸的了。他讓趙長寧坐下:「別起來,祖父是見你不便走動才親自來一趟的。」

趙老太爺問了她一些讀書上的事,送了她一刀澄心堂紙,一盒龍尾硯台。算是來慰問了病人,才道:「受一樣的打,長松卻沒什麼大礙,今日特地來我那裡認了錯。我也狠狠罵了他了,你們畢竟是堂兄弟,不要因此生了嫌隙,那盒龍尾硯,便是他給你賠的禮。」

男孩子在這個年紀爭強好勝,是很正常的事。

「他是弟弟,我自然要包容的。」趙長寧說。她就當鍛煉自己的容忍能力了。

趙老太爺前頭這些話都是鋪墊,接下來就嘆道:「……再過兩個多月便要會試了。長淮有我指導讀書,長松請了蔣先生,就是少陵也有周先生幫他盯著。你讀書卻沒個專門的人來盯著,你雖然不說,但祖父知道你心裡是想著這事的。」

趙老太爺也想一起教了,無奈是分不出身來。他繼續說:「正好你七叔回來了,我跟他商量了一番,他願意來指導你。你往後就去半天族學,再去他那裡半天,讓他來指導你。你可別瞧不中他,他是癸己科的進士,沒中進士前還在白鹿洞書院任教過,當時我請他指導你們幾兄弟的舉業,偏他得了朝堂的任職去了通州,因此拒絕了。這下他願意主動教你,可是一樁好事!他學問淵博,可說你二叔都比不得。」

趙長寧聽到這裡,手已經不自覺握緊了。她淡淡一笑:「七叔來教我,我自然是願意的。只是怕耽誤了七叔的任職……」

趙老太爺擺手:「這不必擔心,他既然答應了自然有他的辦法。你只需每日下午去他那處就是了。」

趙長寧想起昨晚迷糊之間,聽到他低聲說的話:……這麼辛苦,要我幫你嗎?

要我幫你嗎?

所以這就是他幫忙的辦法?

趙長寧沉默了一會兒,才答應了下來,畢竟似乎也沒有拒絕的理由,她的確需要有個人帶著她讀書。

趙老太爺這才高興了:「你好生跟著你七叔讀書,有什麼缺的就問我要。」說罷竟跟她還小一樣,摸了摸她的頭髮,把趙長寧嚇了一跳。家裡會這麼對她的人已經很少了。趙老太爺笑著說,「還是你祖母在的時候好,她為人嚴厲,家裡讓她管得服服帖帖的。有時候我都受她的管,還跟她吵,納妾,一大把年紀鬧得臉紅脖子粗的……她最喜歡你了,要知道你這麼懂事,不知道有多高興。」

趙老太爺的神情突然落寞了下來,半晌才擺手。「祖父先回去了,你好生休息。」

趙長寧看著他的背影漸漸消失在了光影里,跟著的小廝馬上跟了上去。她也靜靜地看了許久。

有時候她覺得這個時代真殘酷,她祖父、父親,都算是平行端正的人,卻也是姨娘一堆,而母親似乎並不覺得這有什麼。但若問他們心中摯愛之人,必定還是自己的結髮妻。這個人才和他們舉案齊眉,死後同享後輩的香火。

她不必學女紅針黹,不必紅妝,也不必十四五就算計著要嫁給哪個男人了。這個身份對她來說也許是重壓,但也是种放松,讓她像妹妹那樣去活,她真的做不到。趙長寧低頭看著自己平整的胸。

十七歲了,可能是因為作息太苦,發育得不算太好,但也需要纏胸的。癸水也不穩,小半年都沒有一次。雖比普通女子長得高,卻是個虛架子。她又是一貫的男子作為和行事,就算是別人覺得她長得好看,也不會生出這是個女兒家的想法。

當然,感謝這朝代還流行病弱美少年,比她嬌比她矯揉造作的不是沒有,雌雄莫辯,甚至江淮一地有讀書人紅妝敷粉為美,有時候她自己看了都在背後暗自……慚愧,還是這幾位比較像女人。

到了晚上,趙長寧讓四安收拾好明日用的書具,她想著周承禮的事,如何也睡不著。

結果香椽挑簾進來通傳:「大少爺,杜三少爺帶了禮來看您。」她和香榧二人並不近身伺候趙長寧,不過家裡但凡有點姿色的丫頭都離趙長寧很遠,生怕被大太太瞧在眼裡,也打個有進氣沒出氣。

香椽看到大少爺靠著迎枕看書,秀麗的臉膚色毫無瑕疵,心裡自然異樣。

不說別的,她和香榧二人是自小服侍趙長寧的,見到的男子只有大少爺,服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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