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天下無不散筵席 十九(中)

藍寧從包里拿出一疊資料。

昨晚人疲馬倦以後,關止在她的耳朵邊上講:「別說我賴皮,他們給的基礎資料都在我電腦里,你明天早上勤快一點拷到單位裡頭去。」

藍寧本來的姿勢背對著關止,聽他講完,轉過身來,還沒有調整好面部表情,關止已經打了個哈欠閉好了他的眼睛。他說:「你想親我的話,明晚吧,我怕你一下收不住。你明天是要上班的,要是掛兩個黑眼圈,多損害白領形象?當然,如果你想要的話,我是可以犧牲一下的。」

藍寧是笑著掐了掐他的脖子。

這一疊資料,正是利華美潔發給各應標公司的基礎資料。他們致力於中國市場的調味品推廣已逾經年,年前曾以飲食策劃部門為首,配合一線銷售,做大客戶推廣和調研。這便是最初利華美潔通過羅大年與「景陽春」建立的合作項目。

但是,還不夠。

在現今金融風暴致使消費萎縮的前提下,鋼性需求佔據市場主導,直接面對個人消費者建立合適渠道的任務,利華美潔依舊沒有放棄。

他們嘗試過通過兼并和收購的方式,佔領國內民族品牌,將之渠道盡收囊中。可惜效果不佳。

原因一,利華美潔在進入中國市場前期,就用這種簡單粗暴又狡詐的方式買下許多中國日化品牌及其建立起來的銷售渠道,但中國企業在成長,在足夠開放的市場下,逐漸懂得取捨利弊,圖短利而短視的行為愈加減少。利華美潔在收購兼并國內調味品企業上頭,竟然屢次不能得手。

原因二,他們建立飲食策劃部門,目的是輔助一線的調味品銷售,但金融風暴來臨,國內中高端餐飲場所的消費萎縮,連帶影響了原料進貨量的萎縮,而麗華美潔的價格又較國內品牌甚至日本品牌為高,再貢獻智囊服務,在成本上頭還得敗下陣來。他們認為親近終端消費者,減少中間環節解約成本方為上策。

於是便有了本次的招標,他們想要通過外腦,汲取意見,對建立全新的面對終端消費者的渠道起到幫助作用。

羅曼聽完藍寧的闡述,悶聲不響思考半晌。

她說:「你真行啊!連分析都做好了,把客戶的需求羅列的這麼清楚。」

藍寧但笑而不語。

其實分析全部是關止做的,他用紅字標註在對方提供的資料之間。這大大節省了她閱讀資料再做結論的時間。而且,關止做的結論,不但詳盡,且還一針見血。

他還用藍字在資料下頭加了一句:「老岳,你確定要投誠洋人?」

但藍寧有別個想法,她對羅曼講:「他們在本地先試運行,而後推廣至全國。可想而知,全國市場有多大,影響會有多廣。而且開放市場下,如果運營得當,讓消費者得益,我們也算不辱使命。」

羅曼抱著手臂,又把藍寧提供的資料看了一遍,再看下頭一串的競標對手。

她說:「這一間,還有這一間,這間,他們都是業內翹楚。」

藍寧講:「是的,但是他們一貫服務國外企業,對國內市場未必比我們更加了解。」

「利華美潔沒有給我們招標通知。」

「毛遂自薦自古有之。」

「藍寧,你有幾成把握?這意味著未來的一個半月,我們需要全神貫注在這個項目之上,尤其,方珉珉辭職,企劃部無人。」

「羅總寶刀未必老。」

羅曼笑開了,她又握了握藍寧的手:「我一直在想,和你攜手共事會是個怎麼樣的情形?」

藍寧反握牢她:「我們一直是同事,不是嗎?事不宜遲,我們需要尋信息部門搜集更多資料,做好更多的市場調研。」

羅曼說:「羅總那邊,我來彙報。」

藍寧想,她越來越沒看錯羅曼,她話頭醒尾,比誰都能快速明白情勢,還能做好最佳的調配工作。以她同羅大年的親屬關係,自比同羅大年暗中有意見的藍寧更易去做這個說客。

一個公司內,有這樣的皇親國戚,未嘗不是一重福氣。她答:「行。」

如此便兩廂分工,真是事不宜遲,藍寧火速與信息部的頭頭會晤。

對方答允接受對利華美潔調味品市場銷售情況的調研任務,可是也拋出了個難題。

「誰來做全案策劃?」

藍寧用手拍了拍額頭。

她說:「我。」

「誰來做客戶聯絡?」

她說:「羅曼。」

「可有通知書和任務單?」

藍寧答:「羅總會發郵件通知。」

對方答:「那麼我等通知,我需要把上一個階段『童夢』的調研停上一停了。如今來看,我們沒有時間做積累工作了。」

這便是一個充分的理解和充分的支持。藍寧頗有幾分感動。

對方又講:「能夠腳踏實地做好事情,是工作的本分。就拿『童夢』來講吧,他們的新產品逐漸銳減,去年也就搞了一個展覽會的招標,其他的國內展覽都草草了事。原來高層都鑽到金融圈子裡去了。」

藍寧拉了椅子坐了下來,認真聽下文。

「羅總還想多多了解『童夢』需要好爭取下筆業務,我認為大可不必了。金融風暴掃過,A股市場和H股市場從高位回落,大退潮以後才有好戲看。巴菲特說過『只有退潮了,才會看到誰在裸泳』。我看『童夢』,玄!」

藍寧問:「怎麼說?」

「謝東順這幾年沉迷投資領域,已經是行內皆知的了。去年在美國的展覽結束後,他想要和華爾街的投資公司聯手成立上億美元的製造業投資資金,想向整個行業橫向擴張。謝東順憑什麼生出這麼大膽子要用資本吃掉整個行業?就算他是這行的行業老大,他也沒這麼多錢搞定大中華市場。這些錢到底怎麼來的?」

對方把話講完,藍寧似覺有冷汗將要涔涔落下。

謝東順,在她的印象里是那個憨厚的,老實的物理老師。他曾經在廣交會上,為了賣一個專利而苦惱,也在與大學生交流的時候真心實意講述創業艱難。

一轉眼,她不曾在意的,他已成為資本大鱷魚,原來在這個紅海內,廝殺經年。

藍寧想,這些人一直生活在她的身邊,和她一樣留存著一部分美好的成功的回憶,但是回憶以外,全然物是人非。

她站起來,有很深很切的感慨,還不得宣洩,要沉到心底里去。

她走到前台,前台的女孩不在位置上,因此後頭的一行大字,更加清晰醒目明白,還端端正正擺在那裡。

字再熟悉,因是鋼鐵所鑄,也冰涼徹骨。

為社會,為你?

藍寧聽見身後的人說:「一晃眼,這麼多年過去了,一切都在變,就這行字沒有變。」

藍寧沒有造聲。

羅大年走上前來,在前台的桌上抽了一張餐巾紙出來,一個字一個字擦拭好,讓他們更加的放出光彩。

藍寧在他的身後看著他。

這些天來,他四處奔波求告,同時還要接受相關部門的調查。心理壓力之下,瘦了不止一圈,腦門又禿了不少,好似久久沒有遇到甘露的枯樹,不是不讓人惻然的。

他說:「時維走了有多少年了?那時候真遺憾他的葬禮沒有在國內辦,不過麥記啊、劉董啊、謝董啊,對了,還有你們系主任,都把花圈送到這裡來。那時候他們還沒成大牛呢!現在個個混成了腕兒。連當年混在研究隊伍裡頭的梅紹望都成了標兵。一個輪迴,得改變多少啊?」

藍寧的鼻子有點塞,她面對著那行字,彷彿是對自己講:「我很想問問時老師,我們將來要怎麼辦。」

羅大年轉過頭來,他對藍寧和藹地笑了笑:「時老師說的對,你是個傻孩子。老師不會陪你走一輩子,孩子要學會自己走路。」

羅大年把手放到了「你」字上。

方珉珉理好了她在此間公司的全部物什,走了出來,看到藍寧和羅大年都在門口,明顯滯了一滯。

她至少不夠得意,不夠坦然,不夠清閑。

所以藍寧可以伸出手,這樣說道:「老同事,祝順風。」

方珉珉也許是沒有料到藍寧會伸出手,她遲疑,但也很快騰出手來,同她相握。

記憶里也有美好往事,譬如和方珉珉曾經的合作,她對她這個初出茅廬的銷售的鼎力支持。藍寧真誠地抓牢她的手,搖了一搖。

方珉珉說:「天下無不散筵席,但求江湖上個人各得一片好天地,柳暗之後是花明。羅總,藍寧,謝謝你們這些年的關照。」

她的祝福,最起碼帶著真心實意。羅大年便擺擺手,只是說:「你想著回來請我們吃頓飯就好。」

方珉珉頗似慚愧,面上紅了一紅。

有愧意,也夠抵消臨陣脫逃擇良木棲的行為。藍寧嘆息,這不是自己的標準太低,而是職場之間,人生之間,個人都有個人的無奈。

但是,許多人和事,是需要有足夠的天時地利人和,才能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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