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誰管英雄出處? 十三(上)

禮拜一對藍寧來說,仍是艱難的門檻。

這個周末,她在沒有王鳳監督的前提下,自覺將家裡里里外外清潔了一遍,連關止千年不清理的鍵盤都一個一個拆下來清洗了。看得關止倒也不好意思閑坐,跟著擦了窗戶和天花板。

其實,她想她幹活的時候,時間可以過得慢些。

禮拜一,她一想就頭疼,最好這刻不要來。

清晨吃早飯的時候,關止看她皺眉頭,拍拍她的肩,安撫她:「你要想,我是個人才。」

這句話起不到任何讓藍寧鎮定下來的作用。

念書的時候,她從不翹課,上班以後,更是勞動模範,從不翹班。

唯獨本次,她翹了個徹底,彼時根本沒有考慮過任何應對措施。

她是禮拜六在家裡爬高伏低做家務的時候,才慢慢生出了這許多不安。

任何的舉動,必然衍生一系列的連鎖反應。

其時,她心中激憤,並沒有考慮過後果。及至要考慮後果,她才發覺,她根本預料不到後果。

於是,她帶幾分垂喪對關止說:「這年頭走到馬路上,一隻霓虹燈砸下來,壓死十個人,十個都是人才。」

關止笑:「行,還能開玩笑,我就說你是人才吧!」

當藍寧站到公司門口,面向前台後方那一行字——「你們為社會做的更好,我們為你們做的更好!」

那幾個金字灼痛她的雙目,她建設性地做了一個深呼吸。

當初,還是她指揮工人,把這一行字穩妥地安裝在這個醒目的地方。

這是她對「時間維度」做的第一個貢獻。而那時候,羅大年拿出的是全副身家。

藍寧心軟了,在想,自己的行為是不是有一些些過火?

前台小張已經看到了她,熱情打招呼:「藍經理早。」

這一下,她也不得不扯出笑容,招呼一聲「早」。

她問:「羅總到了嗎?」

小張點頭。

藍寧也點頭。

正好助理文秀走出來,看到藍寧,道聲「早安」,又問:「人事部來通知你補一個年假申請單呢!」

藍寧十分意外。

她一路回自己的格子間,一路同各位同事道早晨。路過方珉珉身邊,對方還問:「休息得如何?」

藍寧清楚自己笑得有些尷尬。

羅大年自他的辦公室內走將出來,向藍寧頷首,還是樂呵呵的模樣,竟不露半分怪罪的意思。他還講:「小藍,上一次日本雜誌社文物展的事情整理整理,有空同我做個彙報。」

講完,人又回了辦公室。

方珉珉笑道:「老總還是不錯的。」

藍寧能夠怎麼說?

她自動去人事部領年假申請單,人事部經理用關心口吻講:「羅曼在外地已經幫你在HER系統上填好了年假申請,怎麼?聽她說你人在外地不舒服?你們這部門整天忙業務,也得關心關心自己身體。」

藍寧唯唯諾諾,不知如何說是好。

至少,他們都找了台階給她下,羅曼做的如此周到,連羅大年都給足了她面子,還有一部分同事這麼善意看待自己。

藍寧忽然就能氣平。

這畢竟是她待了七年的地方。

文秀整理了一堆簡報,藍寧沒有過目。她知道其中必然有她看了之後,心潮不定的報導,便不再去看。就當一回鴕鳥,用沙子掩埋自己的視聽。

程風等幾位部下來交代了一周內的工作,程風講:「『美達』的二十周年縮減了預算,他們人力資源經理講,媒體宣傳方面不準備投入預算。」

藍寧自語:「他們倒也算心裡清爽。」

所以才不鋪張了,在這關口選擇低調。這算不算知恥?

程風嘆:「晦氣,二十周年的紀念日發生這樣的事情。」

藍寧也嘆:「他們做了二十年了,卻還要發生這樣的事情。」

程風搖搖頭。這對於銷售來講,並不是一個好消息,只會在艱難市口下雪上加霜。

切肉連著皮,痛也痛到一起來。

藍寧想,她還是稍微體恤一下羅大年。她便又將因出差擱置的「景陽春」的方案又拿出來仔細閱覽了一遍,將其中要點勾畫出來,預備不久之後用到實際的地方去。

整個上午,便這樣過去了。到了下午,藍寧得了個空閑時光,仍選擇搖了一個電話給陳思。

陳思很意外,沒想到藍寧會來電話,也許也正合該有這樣一個機會宣洩,講話便絲毫不客氣了。

她說:「你們公司是有辦法的,『美達』也是財大氣粗的,連發在國內輿論最自由的大型論壇上的帖子都刪得,罔顧網民的正當申訴,我也無話可說。」

藍寧沉聲低氣講:「老同學,公對公,私對私,容我向你道個歉。」

陳思怔住,隔了好半會才道:「藍寧你這是幹嘛?」

「你說的做的,都是對的。」

陳思「哎吆」一聲:「你說的我都不好意思了。」她頓一頓,格外語重心長,同藍寧這樣講,「還記得我們大學裡都愛的那幾個女作家吧?有一個在專欄里寫過,千萬不要愛上自己的公司,這將是打工仔最大的悲哀。」

話是利利落落出了陳思的口,落到藍寧的心頭。

藍寧顛來倒去,最後決定不要想它。

她給另一個老同學周秉鑫也去了一個電話,周秉鑫那邊的雜誌社已經理好了一份藏品清單,立時發給了藍寧,藍寧列印出來,決定從頭到末,好好做一個功課。

她想,現時現刻,努力工作,還是她的生活必須。

一想,便責無旁貸,開始用心。及至到下班時刻,文秀拿了一份本周時尚周刊進來,對藍寧開玩笑:「你先生今天捧了車展的場。」

這群年輕小姑娘最喜歡看時尚報刊雜誌上的男作者寫文,對「嘆為觀止」也是景仰的很。

前些時候,有出版公司的編輯找上關止,要為他的專欄文章出版,取個標題叫《皮膚饑渴症》,聲言一定會在出版市場不景氣的大環境下大賣。

因為關止當初有篇小文稿上寫「寂寞的人容易得皮膚饑渴症,擁抱和撫摸可以緩解這一癥狀」,被廣大都會女性引為至理名言。

他寫:「都說中國人含蓄,不像西方人熱愛擁抱親吻,所以情感才壓抑。身體的接觸,會有慰藉心靈效果。」

藍寧嫌他理論太多,但是市場喜好他這樣的「心靈雞湯」,連帶他偶爾的刻薄,也是可以被笑納的。

這不,文秀講:「你先生把新車比作小老婆呢!真是刺激時下不景氣的汽車市場。」

藍寧沒有拿過來看,她笑著說:「你把我的這份放下吧,好好去畫個妝,今晚要約會男朋友對不對?」

文秀笑著離開。

藍寧的手機隨即響起來,正是關止打來,他問:「今晚不用當孔繁森?」

「有何吩咐?」

「去奶奶家商量一下菜單吧?」

「奶奶同意辦生日宴了?」

「當然。」

據藍寧所知,邵雪甌一開始並不很贊同這回的生日宴大張旗鼓,或許是關止從中費了些水磨工夫。

在這個問題上,她一直站在關止這邊,因為她實在看不得古稀老人形單影隻地生活。

外公去世之後,這位再婚的邵奶奶便獨身一人居住,每逢逝者的生忌死忌清明冬至,她總是身著藍色卡其布中式對襟衫子,早早駐足墓前的長青松柏下。

藍寧頭一回在墓前看到她的時候,看到自己也黯然神傷。

她或可能體會其中三味。魂魄分離,空留一顆心,松柏之下,影殘人缺。卻是明知道最後要這般割腸掛肚,離恨重疊,仍不悔當初的勇往直前。

她主動去擁抱墓前的邵雪甌。

邵雪甌折了一枝松枝放於萬則萱碑頭,說:「既然去了,就讓他安心地去。人世間的人,會一切都好。」

所以折松枝,送一程。

藍寧走出外公墓園,叫了計程車漫無目的地在馬路上徘徊,她的心也徘徊。最後車子停在居所附近的小池塘,正值月上柳梢頭,柳絲寸寸,像黑夜中抹不去的痕迹。她折下柳枝,偏想要留下什麼。

有些人有些事,留不住,只能念緊了。年輕人尚有氣力重整旗鼓,但年老的,也許就是一生。

之後,她往邵雪甌處走動得就勤了,連帶萬麗銀也受感染,逢年過節會主動往「巧甌軒」串門。

藍寧與關家並無瓜葛的時候,只想盡己之力給予出小輩的孝心。且,她是知道關止的爺爺對邵奶奶明裡暗中費著心思地去照顧,不是沒由此生出過怪異至極的想法。

早幾年,她甚至都同父親商議:「邵奶奶和那邊復婚,也不是不可以。」

藍森只嘆:「這件事情我們不宜管,不方便。」

後來同關止結了婚,關止正兒八經地講過:「奶奶年紀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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