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士可殺,不可辱 十二(中)

他們是第二天早晨坐了火車回北京,再買了飛機票飛上海。

上飛機前,藍寧掏出了手機,捻著遲疑了一會,還是沒有開機。

關止在飛機入口處拿了早報,藍寧也跟著拿了另一份商報,坐下之後便迫不及待翻閱起來。

經濟版的次要新聞中有這樣一則——「『美達』工作人員表示已通過多次實驗表明該物質對人體安全無害。國家質監總局表示,該物質雖然不符合食品添加劑標準,如果『美達』需要證明該物質的安全性,需向衛生部申請檢測核定。『美達』方面收到國家質監總局的文件後,及時向衛生部提交了材料。來自該省質檢局的消息證實,『美達』已向衛生部提交相關材料,等待該添加劑是否有害的鑒定報告。」

藍寧看完,扯了扯關止手裡的報紙,同他交換。

但早報上一派安然,沒有同類新聞。

或許一切公關步驟已經有條不紊在進行。

她索然地將兩份報紙都丟給了關止,閉上眼睛,只想忘懷,且靜待飛機起航。

在空姐發配飛機餐的時候,藍寧才想起什麼地對關止說:「我想,我給老梅做的那個方案無可無不可,他就要融資了,應該也不會在這宗業務上頭做長遠發展。」

她接過空姐遞來的海鮮面,吃一口才又說:「也許是我剃頭擔子一頭熱,他是給你面子。」

關止只喝了咖啡,黏糊糊的海鮮面和不新鮮的水果照例是不碰的。

他笑了笑,難得正經同她說:「他一心撲在營運和生產標準上,在業務開拓方面是想的少的。如果你給的不是個好方案,他又何必花這個人力財力去配合?」

藍寧一忖,也有道理。

她還想同關止說些什麼,但關止只是埋頭看報紙。她想了片刻,還是把話題吞掉。

關於她辦公室八小時內的煩惱,她是鮮少同關止交流的。

所謂同業自掃門前雪,多說更無意。更何況羅大年同關止,也是一般意義上的商業競爭對手,這種拆台腳的事情,藍寧是做不出來的。雖然關止是她的丈夫。

她很悵然地舒了口氣,沒想到關止伸過一隻手來揉揉她的發,她順勢捉了他的臂膀,靠過去。

這樣休息一兩個小時,總歸安全的。

關止轉過頭,望住她,撇嘴又笑了笑,講:「是不是覺得有我有力的臂膀,是你堅實的港灣?」

藍寧禁不住也笑了,這樣肉麻的人,難為他講的出來,還講的這樣隨性。

她把頭捱上他的肩頭:「港灣,擺好,我要靠了。」

關止果真擺的正好,藍寧靠上去,看著關止看報聚精會神的樣子,突然問他:「關止,你為什麼會做這一行?」

這個問題確實突然,關止先放下了報紙,還想了一會兒才這樣答:「剛才的海鮮面,難吃吧?如果能把它賣出去,這成就感有多大呀?」

藍寧捶他的肩。

「當然,如果國航的飛機餐質量和口味更上一層樓,我相信中國航空公司的品牌形象會更容易站起來。」

藍寧閉牢眼睛,決定不聽他的瞎七搭八。

關止往這個角度看藍寧,直接引入眼帘的是她柔順的短髮,她面部的線條頂柔和,笑起來是娃娃面孔,可偏偏要裝成熟「白骨精」。

藍寧念大學的時候,對自己的要求沒這麼嚴格。

關止一直記得她是大課看小說,小課打瞌睡,從沒認真記過筆記。

她的少年生活,一直愜意,因為她的家長從不給她無形壓力。

關止其實頂羨慕。

關心曾經問他:「你就這麼喜歡藍寧?喜歡到迫不及待要娶她?」

關止抱著姐姐的肩膀,嬉笑解釋:「是,其實我更喜歡她爸媽。」

關心氣得說不出話來,後來回了英國才給他電話,將藍家的長輩數落了一通:「且不看她的外公和奶奶的特殊關係,就她爸媽那樣的,再難給我們爸媽撐一個臉。關懷關冕的妻子家裡頭可是什麼光景?關止,你不要太看輕你自己的身份。」

關止並不生氣,心平靜氣講:「姐,民主年代,我有婚戀自由。」

「你是說我封建殘餘?」

「至少你小學沒學好李大釗、董存瑞和黃繼光。」

之後關心再也懶得同他多說話。

藍寧不是關心,從不會說太過嚴苛的話。

但關止是沒有想到畢業之後再次遇見藍寧,會對自己的工作要求高的近乎嚴苛。

那一回「景陽春」的新聞發布會,等同狠狠摑她一巴掌,她的氣惱和自愧在面上表露無遺。

這也不像關心,心內再氣結,總能在第一時間往表面上平復。

關止不是那麼喜歡一個女人什麼都能控制得好好的,他曾經批評自己的姐姐:「你不要做『套中人』,生活多沒情趣?」

可惜關心當作耳旁風。

關止則想,如同藍寧多好?多少想法都擺在面孔上,多少變化也擺在態度上,磊落坦蕩,自有風度。

藍寧給「秀多姿」找槍手,關止本來也不想接這活兒,奈何報社編輯一句「『時間維度』的藍經理,簡直就是TVB電視劇里的飛虎隊,快准狠,還緊迫盯人,誰吃得消?」

他想,這女人難纏,以前在大學裡求他搭檔演雙簧騙雙方家長,也是擺的這態度,不達目的誓不罷休。沒來由他就同情了編輯,信手給報紙寫了一段軟文。

但這寫出去的,也不是安分的,帶著存心的挑釁。他想,藍寧定會生氣。

年輕時候的她一生氣,三下五除二,直接拿著礦泉水瓶子往他腦袋上招呼,驚得他新交往的女朋友面如土色。

當時他也生氣,怎麼能不生氣?面子丟盡,實在晦氣,此後再不見面才好。

有時候一個念頭生出來,便是暗示,暗示多了,也許真會扭曲了生活的方向。間中有著好幾年,他真的就沒再見過藍寧,連萬爺爺的葬禮上,也是和她前後腳入場祭奠。

所有有關藍寧的一切,他都是從旁的無關緊要的人口中聽說來的,那些細枝末節,模糊的,隔著一層的,僅供猜想的,而且並不實際,也不容易令人生出妄念。

直到在「景陽春」的現場。

他又見到了那個鮮色如初的藍寧。她垂頭喪氣的模樣,讓他竟然恍惚回到了大學時代。

但那個時代實在不是他想要回想的。

關止同姐姐關心最像的那一點便是,他們從來往前看,過去且過去了,不應當影響到現下。

但藍寧不這樣。

不過,他記憶中的藍寧,應該是個一往無前的人。但記憶並不一定永遠準確。

「秀多姿」的廣告和路演讓該企業走通了華東地區的渠道商,他們在黃浦江上租了油輪的一層慶祝。

關止和幾個朋友在油輪的豪華包間打撞球。

中間小憩的時候,兩隊人馬就這樣在船尾碰上了,他靠在欄杆旁抽煙,同朋友們講幾句不咸不淡帶色的笑話。

一回頭,就見稍遠一些地方站著藍寧。她正同人爭執。

關止不動聲色地接近了幾步,但又是隱蔽的,不過足夠聽清楚他們的對話。

站在藍寧對面的似乎是「秀多姿」的職員。

他聽到藍寧這樣堅持:「本季度的活動宣傳之初,承諾給予消費者購買大瓶裝即饋贈小瓶裝的試用包,為何沒有執行到底?我們的宣傳合同的附件上明明列明了。」

對方沒怎麼想認真答她的話,可又被她拉著脫不開身,便這樣講:「只要說送完即止就可以了,還說明我們的貨品賣的好,送的多,讓那群得不到饋贈的消費者心痒痒,不是更好嗎?」

藍寧模樣頂真,非要同對方計較:「但這對後期購買本季度產品的消費者不公平。」

對方又講:「藍小姐,你我雙方順利履行合約即可,切勿自尋煩惱。」

關止從暗處轉出來的時候,藍寧已經靠著欄杆,管自發怔。

江風吹迷了她的眼,她使勁兒揉眼睛。

他本來想往前走一步,但又被朋友們拉了走。

那天玩到夜裡十一點,油輪靠了碼頭,他的朋友們意猶未盡,還相約要去新天地。但是一行人走出來的時候,有服務生扶著一位女士下船。

那是醉酒的藍寧。

那一夜的藍寧就如同現在一樣,面部表情如此柔和,還會有些脆弱。

關止那天沒有開車,問朋友借車,朋友以為他要獵艷,竟然借他一輛蓮花敞篷車。

夜風也很柔和,開敞篷車正好,可以醒酒。

可藍寧靠著座椅,輾轉反側,就是不能醒。

在一個紅燈前停下來的時候,他聽見她分明在低喃:「時維,生日快樂!」

他望著她,直望到紅燈跳成了綠燈,後頭的計程車鳴笛催促。

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自她的口中,跳入他的耳內。

這些年,他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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