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士可殺,不可辱 十一(上)

藍寧走了出來,並不輕鬆,臉色還沉著。

夕陽就要西下,不會為任何人稍留戀世間半分,一抹點餘暉從窗戶落進來,把窗戶角角落落的污漬還是照一個透光。

羅曼問她:「要不要先回去休息休息?」

藍寧知道現在的模樣相當落魄,真是不爭氣,她勢單力薄,人微言輕,還非要爭著一口氣。

她躊躇,因面前的這個人是羅曼,才讓她更覺窩囊。

藍寧想要掉頭就走。

羅曼說:「叔叔昨晚就做好的方案,我們誰都不能改變這個既定方案。」

「我知道。」藍寧的聲音也微弱。

「他和劉董事長電話里有共識,我們公司該怎麼做,承擔哪些義務,當然還有哪些酬勞。」

「我也知道。」藍寧靠在髒兮兮的窗戶前,就讓那一小抹的陽光沐浴到自己身上,她要慢慢令自己回溫。

「藍寧,我們都是給人打工。」

藍寧抬起頭來,她這邊背光,讓她不能把羅曼看一個清楚。面前的人隱在黑暗裡,又亮在太陽底下,明明滅滅,真是奇怪。

她說:「那我是白來了。」

羅曼搖頭:「也有收穫,不是嗎?」

藍寧沉吟半晌,問羅曼:「那麼你呢?你的意見?」

羅曼笑笑:「我的意見真的有多麼重要嗎?」她嘆口氣,又說,「我是個執行者,不像你,還承擔決策者的作用。」

藍寧自嘲:「是我心猿意馬,不自量力。」

羅曼不客氣地說:「確實,剛才你太冒失了,得不償失。」

於是藍寧又仔細想了想,奇怪,心裡沒有半絲不安寧。

夕陽光雖然微弱,卻把窗稜子的影子筆直射到地上,清晰不拐彎,雖然就要淡了。

藍寧想,她只是有點難堪。又想,如果換一個人對劉先達說出同樣的話,會不會是同樣的效果?

這念頭不能夠動,動一動,就如同傷筋動骨,會牽扯內傷。

藍寧對羅曼說:「那麼我只好請假了,我今年還有五天年假。」

沒想到羅曼說:「我代你請假。」她望她一眼,似乎是含著極大的認同。

藍寧最後轉頭望一望走廊那一頭的病房,那裡面的是是非非,實為她能力範圍之外。

原來現實如此殘酷。

她低頭往前走。

重新修整過的醫院走廊鋪著格子方磚,接縫的紋路清晰,好像棋盤,走在這樣的棋盤之上,藍寧更加垂頭喪氣。一路出去,都無法釋懷。

她的行李還在鄭許接人的車上,好在司機在車上假寐,她敲了敲車窗,喚醒司機,把自己的行李箱拿了下來。

司機雖然奇怪,但是還是恪盡職守地問:「藍小姐,我先送你去旅館吧?」

藍寧問:「哪一家?」

司機答了,藍寧才說:「我在這裡正好有個親戚,先去走走親戚。」

司機遲疑,藍寧已拖著行李箱毫不猶豫走到馬路邊攔下一輛計程車。

最後藍寧讓計程車跨縣去了當年自己給「利華美潔」當促銷員住的赤城縣的那間招待所。臨下車時,她問司機:「明天早上去不去滴水崖?」

司機說:「明天可能有霧,在朝陽觀看不到朝陽,沒意思。」

「事事哪能盡皆如意呢?我很少來這裡,不能錯過的一定不錯過。」

司機也不是個不會賺錢的人,便說:「那就等八點山上霧散了再去吧,山景可好了,我來接您。」

藍寧同司機說好了,拖著自己的行李再轉個身。

她差點沒有認出這間十年之前的招待所,因為如今它已翻成了六層高的小賓館了。

十年前後,大不一樣,原來什麼都在變。

藍寧拖著行李走近,裡頭服務員拉開門,招呼一聲「歡迎光臨」,還領著她去服務台辦入住手續。

所有人員都彬彬有禮,努力詮釋好十年之前在這裡體會不到的「服務」二字。

藍寧問:「有熱水嗎?」

服務員恭敬答道:「熱水全天供應,但是不能飲用。」

藍寧將入住手續辦理完畢,進了自己的房間,已經有服務員在門外等候,手裡拎著一隻熱水瓶,笑容可掬:「這是您的飲用水。」

想的的確是周到。

進入房間,藍寧又有驚訝。

並不是因為這間單人房內簡潔整潔,而是迎面的一張單人床沒有如同其他旅館賓館一樣鋪上白色床單床罩,這裡鋪的是藍色,上頭還有圓月彎月的笑臉,很是別緻,看的出這裡的管理人是用了心思在經營的。

藍寧問送水的服務員:「你們是幾星級?」

服務員答:「一星級,不過我們就要評上兩星級了。」

這樣的服務,確該當評上幾顆星的。

藍寧放下了手中的行李,癱坐到床上,一轉頭,就是一大面落地窗,窗外頭可以看見山,只是黑夜裡看不見山的形,只能看見山的影。

她有些感嘆,十年之間,變化老大,人人都願意為社會做的更好。

只要他願意。

藍寧又氣悶了,一個人在這房間內,非常無聊地躺在床上,把自己蜷縮起來,開始感到孤獨。

其間她的手機想響了好幾次。

第一條是羅大年發來的訊息:「藍寧,哪裡有你這樣請假的?開玩笑。」

她沒有回覆,而是把它刪除。

第二條是關止發來的:「到了嗎?如何?」

藍寧仰著頭,用一個比較吃力的姿勢回覆他:「還不錯,公費旅遊呢!」

很快關止的信息又發過來:「真的?羅大年有這麼好?準備去哪裡逛?」

藍寧笑笑:「明天去爬山呢!滴水崖知道不?滴水崖上有朝陽觀知道不?回家給你看照片。」

發出去她才想起來,她根本沒有帶數碼相機。

不過沒關係,既然無所事事了,她就隨遇而安。

藍寧在行李箱里翻出內衣褲和睡衣,洗了一個痛快的澡,決定把今日的不爽和氣餒全部洗刷趕緊,然後早睡早起,明天去爬山。

但這間旅館還是有些缺陷,隔音效果太糟糕。藍寧擦乾頭髮躺上床才發覺,牆壁的那一頭正發出不夠隱約的荒唐的呻吟,在她這裡安靜的連針掉落在地都能聽到的房間里,顯得格外觸耳。

人還是不可能完全孤立。

藍寧很是無奈,在床上翻了好幾個身,那頭的人顯然沒有露出偃旗息鼓的意思。

後來她實在渴睡,忍受不了在牆板上猛捶了幾下,聲音相當撼人。她自己都嚇一跳,摸摸牆板,琢磨這旅館內的牆板也許是用木板做的。

隔壁可能也被撼住了,一下無聲。

藍寧才得以放軟身體,三下五除二,很快進入夢鄉。

一覺醒覺,太陽已高照,她蒙頭睡了這一覺,只覺身心皆輕鬆。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伸手就能掀開窗帘,入眼碧翠,真的是遠山含黛。

藍寧不禁站在落地窗前讚歎山河大好。

北方的山,本就雄壯,疊巒起伏,無窮無盡。就如生命,充滿生機,才夠好看。

藍寧伸一個懶腰,忽然就在樓下發現一棵巍巍古松。

她著著酒店裡的一次性拖鞋就奔了下去。

這便是十年之前看見過的那棵松,仍舊蒼勁有力,四周還圍上了欄杆,掛著牌子寫了學名,還有年份。

還是棵有了年歲的五葉松呢!

十年之間,也有不變的,或說百多年都不變。

這棵古松巋然此地,不枯不憔,望見朝起夕落,自有它的一套風度。

藍寧沒有帶數碼相機,不過沒關係,她的手機可以自拍,便款款在古松旁擺了一個POSE,做了一個非主流的剪刀手,拍下一張照片。

再看手機,這張照片拍的很好,陽光照在她的面孔上,有燦爛的笑容。

這個早晨真的很棒。

昨天約好的司機也準時抵達,告訴她一個好消息:「今天是晴,山上空氣好,天空藍,小姐,你運氣不錯。」

藍寧笑起來:「我也希望一切真的不錯。」

這天上山的路也不錯,通暢順利快速,抵達山腳下,司機還好心問:「小姐,要不要下午四點等在這裡接你?」

藍寧很感激:「謝謝師傅。」

司機特淳樸地笑笑:「客氣了您,咱這兒不算旅遊勝地,但是有客人來還不得招呼好?」

說得藍寧樂不可支。

其實她就是這樣,越有煩惱越要笑容滿面甩脫掉。

這並非逃避現實,藍寧想,惟其如此,她才能健康成長,再度出發,走得穩健。

其實山還是這樣的山,橫看成林側成峰,林蔭之間有條道,可直通入雲霄。

山風自上呼呼往下,藍寧陡然一個瑟縮。

那條小路通上去,看不見盡頭,她只得一個孤身。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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