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面關止當然不會知道她心中的轉念,他說:「藍寧,你把簡單的事情想複雜了。每家餐廳聯合研髮菜式三五道,就算合作上十家餐廳,也不過是三五十道。」他把剩下一半蝦子又推回給她,「少想點有的沒的,這案子讓老梅和老羅頭疼去。你快吃快吃,吃完了回家。」
藍寧懶得再開口,面前的食物少掉大半,她爭搶回來。
小小屋內的客人走得只剩他們一對,他們又不再說話,老闆娘也許厭棄室內太過安靜,往老舊的錄音機里放了一盤卡帶。
卡帶也是老舊的,傳出來的是模糊的粵語歌。
模糊的記憶又要流淌出來,因為卡帶撕拉的聲音中,傳出來的是這樣的歌詞:「人皆尋夢,夢裡不分西東,片刻春風得意,未知景物朦朧……」
藍寧停頓下來,她沒有想到會在這種環境中聽到這樣的歌曲。
她很久以前聽過這首歌,因為時維唱過。
就在離開此地不遠的「錢櫃」,同學們起鬨請他唱歌,他大大方方應允。
時維的粵語歌唱的極好,咬詞很准,唱的歌又極老。
藍寧在他唱完之後說:「港台老歌手我只聽到張國榮,張國榮之前,我就不知道了。」
時維告訴她:「一山仍有一山高,張學友不是第一代歌神,張國榮也有尊敬的前輩。」
藍寧俏皮說道:「所以我還是要努力多識人,多認人。」
時維剛才唱的歌叫做《天才白痴夢》,那之後她再也沒有聽到第二個人唱過。
可是對面的關止吃飽喝足,托著腦袋出神聽了一會兒,竟然跟著模糊不清的旋律清晰唱了下去。
「人生如夢
「夢裡輾轉吉凶
「尋樂不堪苦困
「未識苦與樂同
「天造之材
「皆有其用
「振翅高飛
「無須在夢中」
模糊的旋律變得清澈而坦蕩了,回憶洶湧撲面。
時維說過:「天造之才,皆有其用。」所以他才喜歡這首歌。
而她想要說「珍惜此際,欣慰無窮」。
但既然已知吉凶,又何必尋夢?最後是南柯一夢,夢醒之後悵然不知所歸。
藍寧須得承認,關止的唱功實在好,幾可媲美原聲。而的的確確,他唱的比她記憶中的時維好。但這印象不可刷新,不可扭轉,她要去掃興,說:「現在知道達明一派唱beyond已經不是小資,能唱許冠傑才是真小資。」
關止哼完歌曲,才講:「真小資怎麼了?你不知道現在流行真性情?真小資才是真性情。」
藍寧還想反駁,老式錄音機又「撕拉」一聲,旋律戛然而止,她方醒覺,剛才種種,竟是被關止牽著鼻子打轉,是他要她思考,是他要她提問,結果又不肯給她答案,最後還岔開話題。
不言而喻,藍寧醒覺之後,相當氣敗,他讓她這一頓瀨尿蝦吃得根本食不知味,不知是何心理?
關止喚過老闆娘結賬,一面催促藍寧:「一共七十。」
這讓藍寧腳下一使勁,又踹了過去。
回到家,小保姆張愛萍將他們的家居打點得很好,藍寧一看,終於不用應酬完畢回家忙家務,頓覺鬆一口氣。
關止大約也累了,醉意朦朧,趴在榻榻米上假寐。藍寧叫了他兩聲,他只翻個身,藍寧拿了條毯子蓋在他身上。
或許這夜用腦過度,藍寧洗澡的時候,頭都昏昏沉,又覺得並沒有吃飽,瀨尿蝦只不過是祭嘴零點,當不得正餐。
好在沐浴完畢,精神回覆了下,她推了關止一把,叫他洗澡,便回自己房間里開了電腦。
QQ自動啟動,「叮」一聲響起來,是嚴宥然發了一封郵件過來,加了一個附件,是部新近上映的韓國電影。嚴宥然在信中慫恿她快快看,藍寧便點擊了下載命令。
在下載間隙,藍寧去廚房開了冰箱翻檢一番,決定給自己做一頓夜宵。
關止終於支撐著爬起來,拿了衣服進衛生間。
藍寧也只是簡單弄了一個糖水年糕,在砂鍋里加糖加水加年糕,用筷子搗鼓一下。
她一向待自己用簡單思維,從不複雜。這是她引以為優點的。嚴宥然說過有這樣性格人容易多管閑事。
藍寧坐在煤氣灶旁邊嘆口氣,確實。
她不能停止思考,拿著杯子倒了茶,猛喝兩口,心裡想要罵自己庸人自擾。
「利華美潔」的動機,她再揣測,也只是揣測而已。除開這些,他們的合作目的明確,銀貨兩訖的交易,在自願原則之上,亦不可算是利用。
至於菜式研發的專利權,在如今不講專利的此行之內,也實在是一時半會沒法子解決的事,教人無奈。
藍寧捧著杯子冥思,時而望一眼衛生間,關止正在裡頭洗澡,嘩嘩水聲傳出來。
兩人混作一端著處,真的不孤單,起碼身邊有個人。
實則,先前在龍蝦館關止的引導,至少證明他看待此問題的思路足夠清晰,或許他知道「景陽春」該如何應對?
藍寧端著水杯站起來,又猶豫,這種時刻去問關止,難免又要被取笑。她頓足,還是把念頭摁滅,也暫不想對策,專心把簡單的糖水年糕做好端到自己房裡時。
電腦商的下載任務已完成,按照程序命令,自動打開了文件。但屏幕上的畫面讓藍寧一下傻眼,兩個男人在層層紗之後抱摟親吻。
關止一手拿著毛巾擦頭髮一邊走了出來。他早在衛生間里就聽到藍寧在廚房動家什,也正肚餓,過來說:「你是不是做了夜宵?我也要。」
然後他便看見藍寧電腦上的情形。
這十分尷尬,藍寧望望關止,關止望望她的電腦,一聲不吭轉身離開。
藍寧在思考,一位正常的丈夫看見妻子看禁忌片會是什麼反應?無話可說就此默默離開?關止這人絕對不會如此。
事實證明,她果真十分了解關止。一分鐘以後,關止一手捧著藍寧在灶台上留的另一半糖水年糕,一手拖了張椅子坐到藍寧房間里。
藍寧半羞半窘,講:「很晚了,我要睡覺。」
關止好自在地坐下來,咬一口年糕,緊緊盯住屏幕,含糊說道:「哎,都放了,快看快看……怎麼這種姿勢?完全不符合人體工程學……不是男人和男人嗎?原來是雙檔……這女人的身材真不如你有料。」
藍寧「踏」地站起來,兇巴巴把電腦一關,再把燈一關,往床上一躺,拉好被子。
「我要睡覺。」
黑暗裡,只聽到關止吸溜完最後一口年糕,匝嘴說:「靠,只准高官推幼女,不準百姓看黃片。」
他「踏踏」走了出去,過了一會兒又「踏踏」走了進來,俯身往藍寧這邊探過來。
藍寧拉住被子,驚問:「你幹嘛?」
「你電腦密碼多少?」
「幹嘛?」
「我回我房裡看。」
必然又是一個枕頭招呼過去,藍寧是懶得理睬關止。
但第二天清晨,她也不意外地看見自己的筆記本凌亂地躺在客廳的榻榻米上,還辛勤地亮著電源燈。因為徹夜燃燒,故體溫比較高,外形比較殘。筆記本上面擱著的是關止昨晚吃完年糕沒洗的小鍋子。
藍寧挾起一陣風,進了關止房裡。她不掀被子,因為關止一般習慣裸睡。她只擰他耳朵,卯足勁頭的那種力道。
關止正睡得迷迷糊糊,一下被驚醒,頭一句話是:「今天不是我值日。」
「呸,管看不管收,我的筆記本要敗在你手上。」
關止吃疼,轉個身,醒會神,明白了怎麼回事:「我的賠你。」
「我們很低端的,用不來蘋果機。」
「再買一台?」關止推開她的手,揉揉耳朵,打個哈欠「老婆你很清純,電腦里只有一部黃片。我很滿意。」
藍寧又「呸」了一聲,講:「以後不準用我電腦。」又問,「你怎麼進我電腦的?」
「你別欺負文科生不懂IT,不是個個男人都像陳冠希那樣連個蘋果機都搞不定。」
藍寧開始計畫,她要去賽博買一個移動硬碟回來,隨身攜帶,防止失散。
外頭有人敲門,必然是張愛萍到了。藍寧便不同關止再閑扯,扯來扯去會沒完沒了。
關止乃天生辯論選手,但凡有人抬杠,他必參賽。藍寧認為此為閑極無聊的習慣,也是做慣專欄作者的怪癖。她不跟他計較。
張愛萍買好了小菜,接受藍寧的檢查之後,見主人頗為滿意,自己便喜笑顏開,頗有得色。
這位保姆姑娘人確伶俐,話頭醒尾,從來不用指點第二句。她馬上用半熟不熟的上海話同藍寧講:「你和小關回來吃嗎?今天還是做糖醋魚和紅燒羊肉吧?昨天樓上502他們家裡做了紅燒羊肉,主人交關歡喜。」
藍寧不是苛刻的人,自然無甚大問題。
只是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