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九月初,這座城市的太陽仍舊熱辣,太陽底下的人依舊忙碌,只是有的人精神不濟,譬如楊筱光。
她最近的狀態不大好,話也少了許多,不過還是能好好把分內的工作做好。她提出的VCR情節最終被用在了危機公關上頭,構思也得到電視台欄目組的首肯。
何之軒把楊筱光叫進辦公室:「你可以把相關聯繫人的聯繫方式給我。」
楊筱光幾乎要感激領導的體貼,她最近一直怕,怕和老李、潘母聯繫的工作又掉到她的頭上。自從上一次被潘母開誠布公地那樣一說,無端端心裡頭就立起了一座大山。潘以倫說要她給他時間,其實她自己也需要一些時間。
她沒有同潘以倫說潘母同她對話的這件事,這不是故意隱瞞,而是不想令對方再增添不必要的負擔。
有些壓力,她來承擔就好。
何之軒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眼神,他說:「你放心吧,我親自和他們聯繫。」
楊筱光由衷地說:「領導謝謝您。」
何之軒問她:「要不要安排年假給你?」
楊筱光答:「我覺得我可以控制好的。」
何之軒點點頭:「楊筱光,你很專業。」
「能得到你的認可,我有點兒小得意。你可一直是我們公認的優等生。」楊筱光笑嘻嘻地說道,這一句的口氣就好像是在同好友的丈夫開玩笑。
何之軒也笑了起來。
VCR計畫在何之軒的主導下,很順利地得到了潘母和老李的同意,潘以倫的經紀人更是求之不得。湊巧的是電視台在周三多加了一期拉票特別節目,正好可以放這樣一段VCR,讓本來欲在總決賽上放的片子提前向公眾展示,好給公眾消化信息的一個緩衝期。
拍片子時,老李很忐忑,不住追問何之軒會不會再出紕漏。潘母必然也是擔心的,電視台的工作人員很專業,在旁邊安慰:「一切都安排好了,這次一定不會出紕漏。」
這回說話的時候,老李的女兒李春妮也在,她在VCR里露了一個小臉,是何之軒的建議。她向她的同齡人們描述出一個關愛小輩的大哥哥形象的潘以倫,一定能感動小粉絲們。
在拍攝時,楊筱光躲在老遠的地方旁觀,還是被眼尖的李春妮發現了。
李春妮在拍攝完畢後,跑到楊筱光跟前,突然就對她說:「為什麼你不對記者說你和以倫哥哥根本沒有談戀愛呢?」
楊筱光一愕,垂首,不想同小女孩兒討論這樣的問題。
老李見狀趕忙過來要女兒住嘴,一旁的老陳也聽到了這裡的情況。他走過來,對楊筱光嘀咕:「這孩子倒是也沒說錯,如果你開個口,說記者是誹謗,你和潘以倫並沒有在談戀愛,雖然不會翻出這局棋盤,但至少不會讓人覺得我們的工作人員和選秀的選手有貓膩。」
楊筱光沒有接翎子。
何之軒正看好**,叫住老陳說:「這兩段都不錯,幫電視台那兒按原計畫剪輯,今晚趕出來。」
老陳叫苦不迭,楊筱光才得以解放。
她和潘以倫自那日後就再也沒有聯繫,彷彿這是雙方心照不宣的事情。
晚上再也沒有互訴衷情的簡訊,她只得放起了古老的光碟。
偶像唱著這麼一首歌—
當初的溫馨舉動,拿來做分手的慶功,令我筋竭力窮
自那日遺下我,我早化做磷火,湖泊上伴你在發夢
就怕一切都成夢境,他們之間的搖搖欲墜,也許就只差一個名正言順的缺口。
楊筱光的胡思亂想,從未如此刻這樣激烈過。幸虧晚上有方竹和林暖暖兩位好友和她講電話解悶。
她想,她們是風聞了些東西的,都體貼地不深問。林暖暖十月要結婚了,依舊磨著她做伴娘,畢竟方竹現今的身份,是當不了伴娘的。
楊筱光打起精神說笑話,她說:「開玩笑哦,才一個月不到,我哪裡能瘦到穿小禮服做一個窈窕伴娘。」
林暖暖說:「不管不管,我有化妝師幫你。」
這世界上總能有化腐朽為神奇的東西。
她又致電遠在東北壩上的方竹:「你再婚要不要我做伴娘?」
方竹笑起來,有點兒不好意思:「我們就小弄弄,不讓同志們破費了。」
楊筱光叫:「這怎麼行?你們第一次就沒辦酒,所以彩頭不大好,第二次一定要辦。算了算了,我犧牲,當你的伴娘,你要給我紅包啊!」
方竹大約是臉紅了,楊筱光歪在枕頭上哧哧笑。
此刻電視里放著他們拍好的VCR,少教所的教官、老李、老李的一對兒女、潘母全體出鏡。這一次是說一個曾經誤入歧途的少年後來改邪歸正的往事,沒有人迴避他的錯誤,但是每個人都訴說了他為了走入正途做出的努力。
楊筱光握著電話,一邊聽著方竹說話,一邊看電視。兩邊說了些什麼,她都沒有聽進去,直到恍惚,她才突然對方竹說:「竹子,我能理解你。」
方竹嚇了一跳。
楊筱光說:「我能理解你,當初領導的父母出事的時候,你的感受。」
這時,電視里播到了公安局的畫面,畫外音是訴說這個改邪歸正的少年,面對昔日歧途友人仍舊誤入歧途的痛心,以及和他曾經的深厚友誼。
楊筱光突然說:「我覺得我真卑鄙,我這樣和發死人財有什麼兩樣?」
方竹說:「阿光,你別嚇我。」
楊筱光說:「竹子,你說人生怎麼就這麼多處理不掉的問題呢?」
她掛了方竹的電話,仰面往床上一倒,對著天花板嘟囔了一句:「對不起。」
這一切是為了他,但是也逾越了他的尊嚴和底線。
電視台開始播廣告,不停的腦黃金,讓人聽了腦子鈍掉。她關了電視機,思維真的就瞬間停頓了,心裡有一種轟然的響聲。
以倫就算因此贏了,也是不快樂的。
她是始作俑者,他們都是被迫無奈。
明明是自由的年代,卻這樣身不由己。
楊筱光把臉埋在被褥之中,憋著氣,漲紅了臉,才深深吐了一口。
她把手機關掉了。
潘以倫也許不會再聯繫她了,她想。
但是她還是忍不住去關注關於他的一切。
選秀的簡訊投票已經到了白熱化階段,潘以倫的「輪胎」們真的打出了「浪子回頭金不換」的感人廣告語,「孔雀」的銷售網路預備在名次揭曉後,再做一個盛大的開幕儀式。
此時,所有人都在等,等待最後的一個結果,是否能有化腐朽為神奇的力量。
這一切都和潘以倫無關。
潘以倫在影視基地的三天,是完全封閉的三天。他看了VCR,回頭給經紀人打了一個電話,要求去探望翟鳴,希望經紀人安排。
經紀人嚴詞拒絕了。
潘以倫說:「我想看他,必須。」
經紀人不是真的想軟化,他只是發覺,這個二十齣頭的年輕男子,一旦堅持,很難讓別人違拗他。
與翟鳴的見面只有五分鐘,潘以倫買了一包中華去探監。翟鳴在戒毒所里,形貌十分頹敗骯髒。他以前愛漂亮,此時此刻,卻完全漂亮不起來了。
翟鳴看到潘以倫,說:「給你找麻煩了。」
潘以倫給他點了煙,戒毒所的警探看了他們一眼,也就隨他們去了。
翟鳴說:「以後不會再麻煩了,聽說他們一個個都被拘留了。報應不爽這種話真是個大俗話、大真話。」
潘以倫說:「你要好好的。」
翟鳴瞅著他笑:「你就瞧咱們不順眼,可總也不說。你個小子,撇了個乾乾淨淨,從此以後就走陽關道了。兄弟被你踩著用一下,沒啥!別往心裡去。」
潘以倫把遞給他的中華煙又收了回來:「我給你留著,每次一支。」
翟鳴問他:「是兄弟不?」
潘以倫只是微笑。
「小白臉,我當初就應該和你一樣去娛樂圈混,窩在古北忒沒出息。」
「你也知道,知道就好。」
「所以這回我聽你的來自首了。」
「翟鳴—」
翟鳴笑笑:「你就是良心太好。其實在節目上那麼說也沒錯,你是大義滅親,只是兄弟我也覺悟高,聽你一說覺著在外頭提心弔膽還不如進來,國家管著三頓飯,人身安全還有了保障。」
警探進來叫「時間到了」,潘以倫就立起身,翟鳴說:「兄弟沒賣硬貨,這幾年苦一苦,將來出去了要找你。」
潘以倫說:「好,沒有問題。」
翟鳴朝他先豎了豎中指,再豎了豎大拇指。
潘以倫走出來時,經紀人和公司的車正等在外面,他們走得很迅速,就是怕有人拍了去。
經濟人在車上說:「今晚的決賽,為了吸引眼球,一定有評委問最近的事,記住,你的回答是『報紙上報道的那件不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