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筱光這個周日發來消息約方竹出來喝茶聊天,就約在她家附近的「午後紅茶」。方竹過去也不遠,兩人半個鐘點以後就碰著了頭。
方竹比楊筱光晚到,到的時候,楊筱光已經喝掉了一杯西冷茶,正趴在桌上失神失得厲害。方竹直走到她面前,她才猛地驚醒。
「難道你失戀了?」
楊筱光眨眨眼睫毛,很意外的沒什麼精神,不怪方竹看她的樣子是失戀。可她不是,她最近蜜運得很。
在蜜運之中,還優柔寡斷,顯得自己很瓊瑤,那就做作了。
楊筱光想,自己就是做作的。交出初吻的那一晚,情思激蕩,什麼也不顧,正太做過什麼?又說過什麼?後來再回想,仿如做夢。
她竟然記得不算太清楚。回到家裡安靜下來,她頭一個想的問題是「為什麼」,第二個問題是「怎麼辦」。
愛情不應該是相見,然後相知,最後相戀,結局是跨入婚姻的墳墓嗎?這條單線條竟會讓她的思想產生翻天覆地的掙扎。
是她怯懦了,回到家以後,楊爸聽到她小心的動靜,來問她:「剛才出去幹什麼了?」
她一下驚慌,拉了窗帘,趴到床上,說:「倒垃圾。我睡覺了。」
這個謊撒得實在沒水準,垃圾還好好地在垃圾桶里。
楊爸開始狐疑,她拉了被子蓋在臉上。楊爸說:「大晚上的瞎折騰,要是有對象了,趕緊帶回來看看。」這話是帶著玩笑口吻的,他老人家狐疑得很樂觀。
樂觀得楊筱光瞬間就悲觀了,想,如果把潘以倫帶回來,爸媽會是什麼反應?
她問方竹:「要父母同意你談一個讓他們不爽的男朋友,除了離家出走還有什麼辦法?」
方竹坐在她對面,研判地審視著她,說:「我只試過這種辦法,結局怎麼樣你也看到了,不要學習我。」
楊筱光唉聲嘆氣。
她的第二個問題是:「你願意讓一個男人吻你,是不是代表你愛他?」
方竹說:「人都是有潔癖的,在自願的前提下,沒有人願意吻自己不喜歡的人。」
她的第三個問題是:「一個男孩兒暗戀了你很多年,你會怎麼樣?」
方竹驚訝,不過還是回答了:「如果你也愛他,那就嫁給他。」她忍不住了,問,「阿光,你什麼意思?」
楊筱光像有老大的憂愁,說:「我們以前當文藝女青年的時候都喜歡倉央嘉措的詩—第一最好不相見,如此便可不相戀。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我不知道愛情是這麼複雜的東西。」
方竹斟字酌句地問:「阿光,你是不是戀愛了?」又補問,「是影響到你和莫北的那一個?」
楊筱光托著下巴:「大概也許。總之,親了抱了,我也不討厭。可是—」
這就是她的怯懦,她一怯懦,這幾天都不敢發消息給潘以倫。
她記得曾對方竹說出的擇偶標準,雖然是開玩笑的,可簡簡單單那一句「喜歡」就可以了。所有的浪漫又不實際,真到她面前,她就不那麼自在了。
潘以倫何時走入她的世界的?她是分不清的。當他表白時,她的心是軟的。也許軟了很久了。
那一刻的甜蜜和幸福太短暫,稍縱即逝,她還不能明朗。而他,也太忙,最近也毫無音信。她知道他在做集訓,還要照顧他的媽媽。
兩人都沒有足夠的時間來演連續劇的下一集,她就多了胡思亂想的時間。
楊筱光長嘆,她猜不到感情的開頭,卻在猜一個最悲觀的結尾。
為什麼她的心如此容易搖擺?
她在「午後紅茶」喝掉了兩大杯西冷茶,本該是濃烈的茶,竟讓她覺得寡淡。她說:「竹子,我膽子很小。」
她想,真是如此。那夜以後,除了回味甜蜜,她思考得更多。
潘以倫的那種人生她是無法體味和了解的,她的經歷太簡單、太乾淨,潘以倫說她是象牙塔里的寶寶。她從來不曾體會過缺錢的艱難,也從來沒有接近過社會邊緣的生活。她的少年時期是在校園裡結交姐妹花,課餘忙著追星看漫畫,連夜複習考試。
單純如白紙,連思維都簡單。也是因為這樣才會膽小。
方竹說:「我能懂你的意思。我們往往會敗給現實,也會權衡利弊。」
楊筱光說:「竹子,我要是有你一半的勇敢,也就不用這麼煩了。」
方竹搖頭:「學我不一定好。可是阿光,你別怕愛上誰,這個沒有辦法控制。」
楊筱光苦笑。
方竹問她:「你和莫北?」
楊筱光說:「我要找他說,不好騙人家的。」
方竹有些遺憾:「你和莫北什麼都合適,就是缺一點兒熱度。如果是他,那該多好?」
楊筱光點頭:「如果是他我就不用這麼煩了。」
可是—心裡又想,是有可是的,她雖然怕、雖然亂,卻更怕一樣東西,一樣她還想不明白的東西。
茶館裡的音響換了一張碟放,是她熟悉的音樂。
情愛就好像一串夢
夢醒了一切亦空
或者是我天生多情
方給愛情戲弄
同你在追逐一個夢
夢境消失歲月中
唯有在愛中蘇醒時
方知愛情非自控
……
她又叫了一杯西冷茶,想用濃烈的口味再刺激刺激自己。
方竹也順便叫住了服務生,問:「你們這兒的音響是FM Acoustic?」
服務生說:「小姐,您是內行?」
方竹笑了笑,與楊筱光一起陷入沉思。
楊筱光和方竹分手時,她自言自語也像是在同方竹說:「一旦做了選擇,就不能回頭了。人經不起再三反覆的。」
方竹和她擁抱:「我能懂你的意思。」
楊筱光沒有全懂自己的意思,她只是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後面的一周持續忙碌,不過潘以倫和她的簡訊交流逐漸多了起來。
他們總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楊筱光雖然認為自己還在做鐘擺,可仍舊捨不得不回覆他。
間隙,莫北來電話,她也是和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她想莫北真是好耐心,從不逼迫她,也許是因為不夠愛。想到這裡,她悚然一驚,忽然發覺自己的可鄙,明明是自己的心在搖擺。
楊筱光是受不了良心的鞭笞的,她在要掛電話之前,打開天窗說亮話了。
「我想有些話是不是挑明一些會更好?」
莫北的聲音依舊是那種慵懶而輕鬆的:「你這樣說真讓我傷心。」
楊筱光充滿了抱歉:「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
「別說得我跟王老虎搶親似的。」莫北笑,「你想好了?」
其實還沒有,楊筱光搖頭,莫北也看不見,她再說:「差不多了。我自己胡思亂想,也不好耽誤別人的。」
莫北說:「楊筱光,你就是這個時代過分善良的人種。」
楊筱光想想,自己的確純良。
莫北問她:「那還有機會一起吃飯、逛街、看電影嗎?」
楊筱光呵呵地笑:「那當然,哥們兒!」
莫北也笑了:「是,哥們兒。」
他或許也覺得不對了,先自往後退一步,她的心沒來由地輕鬆了。
這個話題就此結束,她想,她和莫北也大約算是結束了。還好沒有事先和父母報備,不然真不會這麼輕易簡單無負擔。
手機亮了,簡訊來了,是潘以倫提醒她:「腳本我看完了,明天的拍攝你去不去現場?」
楊筱光回覆他:「大約去的吧。」
次日清晨,楊筱光起了一個大早,挑了當季新買的連衣裙穿在身上,化了一個清淡的妝,平白就顯得自己像大學生,一點兒都看不出比潘以倫年紀大。
她對著鏡子轉一圈,突然就鄙視自己了。
到了攝影棚,何之軒和老陳看到這樣的她,都擺出一副驚訝的表情。她故作姿態地說:「天好熱。」
何之軒笑笑,老陳經驗老道,問她:「有蜜運?要約會?」
剛說完,潘以倫和女主角跟著導演和「孔雀」那兒的李總一起過來了。
他穿著做造型的七十年代獨有的藍色粗針毛衣,襯得面容更加清俊,走過來時,落地鋼窗外的陽光一路傾瀉進來。楊筱光就這樣看著陽光底下的他,明媚而驕傲。
潘以倫身後還跟著電視台的工作人員,像他的經紀人的樣子,他已經不再需要梅麗這樣的角色陪著了。
那個人代替他同何之軒和李總打了招呼,客套地贊他倆有眼光,如今潘以倫的代言價已經提高,更顯得何、李二人深謀遠慮。
楊筱光嘀咕,真是市儈,這麼早就開始擺架子了。這幾年就沒見國內哪家電視台包裝出一個成功的藝人,不過是燒錢買花戴。
她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