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行差踏錯就踏錯

楊筱光的頭,是轟轟地痛。在開門之前,她在墨黑的走廊里發了會兒呆。她在嘆息,也許自己真的錯過了談戀愛的最佳年齡,將生活過得如此小心翼翼。

其實,她不是不想瀟洒一回的,要當機立斷,那才豪邁。譬如老陳,雖然現今負擔重,可當初在合適的時候談合適的感情,這樣多好,煩惱留給日後。

可黑暗的走廊里怎麼看也像有鬼影子,她有點兒怕,趕快開了門。門一開,那亮光撲面而來,她想,我真是一個膽小鬼。

楊媽和楊爸的表情很奇妙,是喜不自勝又欲言又止的。楊媽拿了酸奶塞到她手裡,說:「那可是一輛寶馬車了。」

楊爸也用期待的目光瞅著她。

他們把她上報的緋聞忘光,全惦記著寶馬車,拷問終是免不了了。楊筱光絞盡腦汁解釋,就是要讓他們打消她在談戀愛的假想。

楊爸對楊媽說:「隨她去。」

真能隨她去嗎?

楊筱光洗了個臉,躲回房間沉思。

每回和莫北約會,都有一種這就是生活的念想,聊聊家常講講笑話,就如過著尋常的日子。平靜的人生大致如此吧。可是同潘以倫在一起—他們其實根本沒有約會過,但次次在一處都能發生戲劇化的事件。

楊筱光想,她過日子不能每天都像在演舞台劇吧?

他才多大?二十二三,這是大學生剛畢業初出茅廬,一切該從零開始的年齡。他卻一副世故老成的模樣,沉靜逸達得超乎他的年齡。

可她一直叫他「正太」,也叫過「弟弟」。這是習慣了的,怎麼改?

她上網,又處處看到他的照片。他的「輪胎」們就是喜歡貼他的照片,因為他憂鬱,因為他笑起來迷人。她們會加上很多心情小語,句句都含著少女一顆戀慕的心。

楊筱光看著他的照片,那是越來越精緻的潘以倫,看久了,都會感覺目眩神迷。她想,這個人如今被很多人愛著。

有個人在帖子里爆了料,說他是個孝順的孩子,母親還在生病中。這個回帖引起了網友們普遍的同情。

楊筱光看著一怔。

她在第二天撥了個電話給梅麗,先聊了聊廣告片拍攝的閑話,話題繞來繞去最後就繞到了潘以倫身上。

這是楊筱光頭一回和梅麗打這麼長時間的電話,她如願知道了潘以倫的母親住哪一家醫院,原來正是老李當初住的那家,難怪他會出現在那裡。

這頭掛了梅麗的電話,那頭老陳真的問她要了潘以倫的平面廣告拍攝計畫和廣告拍攝進程表。

他在那段時間的所有行動將由她來掌握,他的行動在她的指掌之間,這多奇妙?

她正色了,想,還是得認真工作啊!

在忙碌之中,也許可以減少煩惱。她將全部精力和念想撲在「孔雀」的項目上頭。其間也會接到其他外務,有位客戶打來電話,聲稱很滿意「君遠」做的慈善晚宴,現在手裡有個明星雲集的時尚夜項目需要進一步談談。

這是個大項目,楊筱光請示老陳,老陳再向上請示。他沒進菲利普的辦公室,進的是何之軒的辦公室。

楊筱光頭一回驚覺老陳此舉的特殊,老陳回來以後,說:「你寫個項目報告,遞給菲利普。」

這就更奇怪了,她側頭望望那頭辦公室里的何之軒。他這樣大度?

楊筱光撥了一個電話慰問傷號方竹,但方竹不在家,她又撥她手機,響了好久才接聽。

「你在哪兒?」

方竹沉默了一陣,才說:「你領導家。」

「啊!」楊筱光驚呼。

「他的酒店公寓。你們公司福利真好,一個月給他一萬多讓他在內環線旁邊租房子。」

「我們這種改革開放一開始就進來的香港人的公司總歸有一套留住人才的策略嘛!不過聽說領導最近在浦東買了房。」楊筱光適時地貢獻了一個八卦,但方竹沒接腔,她又說,「恭喜你們又同居了。你們現在同居多好呀!領導有房有車,還住在內環線旁邊,以後正式的新房子也在世紀公園小資金領區。房子大、空氣好,你們養了小囡直接送到浦東的雙語託兒所,學學English,小朋友往你老爸面前『Grandfather』一叫,你老爸什麼氣都能消了。」

方竹聽得啼笑皆非:「你又瞎扯。不說了,我手不好拿手機,夾在脖子上怪酸的。」

楊筱光笑:「我不大方便去看你,不過我的心與你同在。」

「八卦精,曉得了。」

「八卦精」楊筱光掛好電話,又望望何之軒,他又在見客戶,總是這樣不停歇的。他調來之後,接了不少大項目,很多合作都是他親力親為在談,也親力親為做提案。

想想內環線旁邊月租上萬的房子,也不是容易住的。

楊筱光想,真是人人都有壓力。這樣一想,她又有了奮發的動力。這下效率奇好,下班時所有計畫都完成了,郵件發送給老陳以後就拎著包包閃人。

這間醫院,她是第二回來了,還算能認得病房區在哪裡。梅麗只是大致告訴了她潘以倫的媽媽住腎臟病人的那個區。

她沒有仔細問潘以倫的媽媽到底得了什麼病,但是住在這個區的,她也曉得是那種很棘手的病。

梅麗當時還嘆了一句:「小潘他不容易,**媽還等著錢換腎呢!」

她聽了後,心頭就咯噔一下,又酸又痛。她終於明白他為什麼要打這麼多份工,而且件件都做得這麼累,還有他的七年合約和他的明明不情願還有不得已。

楊筱光想,同他相比,她真是蜜糖罐子里泡大的,她怎麼體會得了他的那種壓力?

醫院的地形總是有些複雜,大病房間間都滿員,她不曉得怎麼樣才能找到潘以倫的媽媽,就這樣東張西望。可不巧就碰到了個人,還是個長得挺帥的男孩兒。楊筱光只覺得他眼熟,又多看了一眼。男孩兒滿面倦容,雖然帥,可那神氣太過於憊懶,活像個吸毒男青年,沒有了正太的那種朝氣蓬勃。

她多看了兩眼,男孩兒見有女孩兒盯著他看,就桃花眼一開,笑得很風流。楊筱光趕緊移開目光,想,真是好像在哪兒見過似的,奇怪了。

正此時,她又看見個熟人,好巧是老李夫婦的女兒李春妮。她坐在一間病房裡,正好面對著外頭,楊筱光一眼就看到了她,她正乖乖地和面前病床上的病患說話。

那病患是個中年女人,楊筱光就想,會不會是潘以倫的媽媽?

這時,那女人轉過頭來。這位中年婦女有一張優美的瓜子臉,輪廓很是明晰,有一雙漂亮的眉骨和明亮的水杏眼。當她微微頷首時,楊筱光從這樣一個角度看過去,是可以用漂亮來形容這位中年婦女的,潘以倫同她有著五六分的相像。

楊筱光終於明白潘以倫的好賣相從何而來了。

可中年婦女的頭髮一半都白了,皮膚很乾,整個人瘦似柳條。

楊筱光偷偷靠在門邊,看著她。

她在同李春妮說話。

「以倫哥哥要紅了,會一步登天的,以後不用再像現在這麼辛苦了。」李春妮說得很孩子氣。

潘母只是微笑,對小女孩兒講:「你要好好兒複習功課,別想這麼多。」

女孩兒點頭,潘媽媽又說:「人生一世,好不好壞不壞,都不要去對比。你呢,認真做事,好好兒做人,老天都能看得到,指不定就給你一個好運氣。所以啊,什麼一步登天的,別信這些個。」她說說還笑笑,笑起來眼睛似月牙,雖仍是臉色蒼白如洗,卻有一種與年齡不相稱的天真。

李春妮又點點頭,這時他們臨床的病人咳嗽,她身邊沒家屬,潘媽媽竟然掀開被子站起來,拿了痰盂照顧她吐痰。

楊筱光默默站了一陣兒,有病人家屬進來,好事地問:「你找哪一位?」

楊筱光一側頭,避開李春妮調過來的目光,搖搖頭,匆匆離開了。

走出醫院,她才重重喘一口氣。她似乎是明白了一些,似乎又迷茫了一些。這樣難辨的情緒,令她的心微酸。

她覺得自己不該好奇來這裡,看到他的母親,了解他的生活,她是沒有立場的。

楊筱光站在十字路口久久未動,她把斑馬線看成了蜘蛛網,她想她是網中人。

還沒有過這條馬路,她褲袋裡的手機就響起來。潘以倫發了兩條簡訊。第一條說:「電視台的企宣在看網路小說,我看到一句話。」

第二條就是那句話—

「我的夢想,是做個稻草人,就那樣,一直一直站在層層稻田邊,看得見青空墜長星,聞得到十里稻花香,下雨的時候披一蓑煙雨,有風的時候見楊花飛雪。在陽光燦爛的天空下,我可以懶洋洋地曬著太陽,感受我身上的每一莖脈絡在陽光的溫暖里變得輕盈、豐盛,我是暖暖的、幸福的稻草人,就可以那樣,自由地唱—」

這樣一句話,楊筱光口裡喃喃念著,走過了斑馬線,走一步慢一步,走一步心頭重一分。她招了車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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