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莫向晚是在第二天草擬好辭呈,她先把意思同鄒南講了,鄒南很贊同,但是問:「老大,你真的不想再在這行里幹了嗎?」

莫向晚喝一口咖啡,笑著說:「行行都能出狀元,我轉一個行當混一混,說不定別有收穫。」

鄒南努力點頭:「對對對。」

但莫向晚心頭還是空落落的,今日起至之後不可預期的一段時間,她的生活就要轉在管好莫非,寄求職信,面試等等工夫上,一下閑置下來,等閑是習慣不了的。

早晨她告訴莫北今天會交辭職信。莫非在旁邊問:「媽媽,你是不是要炒你們老闆魷魚啦?」

她親親兒子,說:「媽媽要換一份工作。」

沒想到兒子鼓掌歡悅:「媽媽,我希望你做一個五點半就下班的工作,這樣天天晚上都可以讓你給我檢查作業了。」

莫北對她說:「非非其實一直戀母,你工作忙碌,他從東家流竄到西家,純屬情非得已。」

說得莫向晚內疚不已。

莫北又說:「以後可以交給他爺爺奶奶帶帶,你要找一份忙碌工作,未必是不可以的。」

這是莫向晚心頭的另一宗心事,她不言不語,只在心內暗暗打算和琢磨。莫北看出來了,拍拍她的手:「別擔心,我爸媽不是黑風怪。」

莫向晚撲哧笑出來。可是還有另一層擔憂,她說:「我該怎麼向非非解釋,你是他的親爸爸?」

說得莫北也發愁了,他這個現成爸爸當得太順遂,猛然間想到這樣一個關鍵問題,頗傷腦筋。

莫非一直要他當爸爸,但是沒曾想過他會是他的親爸爸。他想了想,建議道:

「非非以前對老師說,爸爸在出差,或許我們就這麼說吧!」

莫向晚搖頭:「孩子的智商沒這麼低。」

莫北只好繼續頭疼,不單單是爸爸的問題,還有爺爺和奶奶,以後的外公和外婆。莫非習慣了身邊就母親一個親人,忽然冒出了這麼一大堆親人,他會不會適應不了?

但莫向晚至少是不抗拒他請她的父母回來的建議了,但莫北暗中的打算是想父母首肯之後再辦這件事。

如此種種,倒是令即將失業的莫向晚沒有失落到底,因為令她思考的事情實在太多。

而她也知道,這個圈子裡所有驚濤駭浪的新聞,過了新聞的保鮮期,都會一層層剝落,直到公眾淡忘。

莫向晚也想就此淡忘些什麼,譬如說,管弦。

事情發生之後,她平靜地向人事部交了辭職信,這時候報刊還在對她早年的往事進行諸多的猜測,甚至累及「奇麗」。

莫向晚陳述的理由之一即是「私人事件影響到日常工作」。

張彬作為人事部經理,沒有多問什麼便要批示,反倒史晶對莫向晚近乎赤裸地講道:「你是沒什麼必要辭職的,你根本就是個受害者,為什麼辭職落人口實?」

莫向晚婉謝她的好意,只是說道:「我真的不太適合這行,我想換個環境。」

史晶看她意思堅決,頗覺惋惜:「祝總是相當看中你的。」

最近「奇麗」因為葉歆事件和莫向晚早年被兜底翻的往事,幾乎成了媒體的眾矢之的。這時候祝賀走到前台來,先聯合電視台完成了援助阮仙瓊的慈善節目。

這一檔節目是祝賀親自出謀劃策的,做得相當有質量,寓教於樂,就將老上海那班明星的辛酸往事一一陳述,引起社會各界廣泛的關注。「奇麗」更是率先捐助,不單為阮仙瓊解決了住院費和兒子的生活費,還引得社會各界為一些退居幕後導致生活潦倒的老演員提供了幫助。

這一役做得相當漂亮,連當初揭開葉歆事件的金菁都在專欄里公開讚揚。這麼三兩下,就慢慢化去了那宗事件的影響,莫向晚在論壇上被人曝光的帖子,也就此被刪除。

事件的影響隨著時間的流逝,總會越來越淡化。

莫向晚握著報紙想,阮仙瓊這樣慘的經歷,最後竟然成了危機公關最重要的一環。這娛樂圈的相剋相生,實實在在令人想像不到,而祝賀這一頓收拾也沒白費氣力。

張彬和宋謙相繼也提交了辭呈,手續辦得十分順利。莫向晚只是奇怪,為何只有自己被祝賀另眼相看,派來史晶當了一回說客。自己同這一位於太,從未深入接觸過,也因為如此,她提交了辭呈之後,雖然外間風言不止,但到了她這裡,都未傷大雅。

不過總也有人會議論議論。

有一天莫向晚就聽見許淮敏同兩個女同事看娛樂報紙,女同事講:「真是看不出來Mary年輕時候這麼前衛。」

許淮敏就伺機笑了:「現在還寶刀未老呢!瞧見每日送她來上班的那位了嗎?」

女同事是認得莫北的,就說:「莫律師啊?」

「誰都別說當律師的真精明,這小莫實實的是一個愣頭青,家裡爹娘死攔活攔都不聽。」

女同事抿嘴笑了一笑,知道許淮敏說的是什麼意思。

許淮敏倒也識得分寸,這麼一說,即止住了。她岔開了話題:「他跟案子的時候就不想前不顧後的,惹到人也怨不得別人,誰讓他愛當沖頭。」

莫向晚這麼一聽不禁擔憂起莫北來,很想上前一步抓住許淮敏問上一問,恰好此時鄒南叫了她去接電話,莫向晚只好先行離開。

電話是梅范范打來的,她頭一句就是:「晚晚,你換手機號碼都不跟我講一聲。」

這些天來的這些事,莫向晚並不是沒有思慮過,也想出了一些門道,對於梅范范,抑或說是范美,她是真的沒有了什麼好聲好氣,只是平板地問:「什麼事情?」

梅范范嘻嘻笑一笑,她講:「晚晚,你是不是生氣了?」

「沒有。」

「如果沒有,你今天下午能不能出來?」

「我沒有空。」

「什麼沒有空啊!你都辭職了,圈內的人都知道了,他們都講你引咎辭職了。」

莫向晚沒有好聲氣,說:「瞎講。」

梅范范笑:「晚晚,你著急了。你出來吧!我是跟你道歉的。」

莫向晚十八歲以後,一直告誡自己,交友是需要謹慎的。但她一疏忽再疏忽,終至落到如今境地。她想,她算不算識人不清?可是有些人分明也是幫助過她的。

莫向晚沒有克制住,她還是答應了同梅范范出去見上一面。

梅范范把她約在鬧市中心附近的一條弄堂,這條弄堂她很熟悉,很久以前她從這裡轉到了飛飛姐的家裡,這裡路口就是鬧市中心,有最高檔的百貨大樓,裡面的隨隨便便一件內衣就要千把塊錢。

梅范范穿得很低調,沒有化妝,好像是洗盡鉛華的普通女人。她戴著墨鏡在這裡等她,看她過來了,不由分說地拉著她從這裡橫穿到馬路的另一頭,再走進一條弄堂。這裡是莫向晚沒有來過的,她不太熟悉,站在弄堂後,看到掛了一塊招牌,寫著「旗袍定製」,上面嬌嬈的旗袍女人風姿嫣然。

梅范范拉著她站在招牌後面,莫向晚正詫異,就見飛飛姐穿著最簡單的毛衫,卷著一頭髮,黃塌塌著面,送了一位太太出了弄堂。她笑得和藹可親,對那太太恭維備至,一副良家生意人的模樣。送完了人,她馬上收斂了笑容,又隱到弄堂里去了。

莫向晚問:「你就帶我來見她?」

梅范范搖搖頭,她說:「解放前這裡有一家裁縫店,做旗袍最有名,師傅手藝好都不用打褶就能攆出腰線。很多客人來捧場,漸漸就做出了名堂。解放以後,師傅把手藝傳給了女兒,這家女兒插隊落戶的時候,還靠這手藝在當地做了點名氣出來。」

莫向晚問:「范美,你到底想說什麼?」

梅范范繼續說:「她在插隊落戶的時候結過婚,為了回城又離了婚。因為她父親以前留下來的老關係,她搭到了一些線,我認識她的時候,她已經不是女裁縫,而是飛飛姐了。」

莫向晚盯著她,不知她想幹什麼。

梅范范看她一副戒備的模樣,哧地笑了一聲:「難道你不想知道一切的源頭是什麼嗎?飛飛姐怎麼入的這一行,我跟了飛飛姐,你又跟我學了壞。」

莫向晚搖搖頭:「范美,沒什麼必要了。」

梅范范講道:「是的,向晚,你是重出生天了。」

她把莫向晚又拉回了馬路對面,指著靠邊一間敞開了門的民居,莫向晚看過去,正坐著一桌人稀里嘩啦搓著麻將。其中有一個人,正正面對著這邊,坐姿相當文雅,但表情猥瑣,看著是輸了不少的。

莫向晚一看,便明白了。

「那個男人,看到了嗎?就是上次來威脅我的那個,解放前他們家也是大資本家,後來敗落了,大少爺上山下鄉時候遇見了裁縫姑娘趙麗飛。趙麗飛為和他復婚,要給他還賭債,糾集了咱們這幫墮落姑娘賣笑賣身。後來又為了他還賭債,又要來逼迫我這個可憐的有老底的姑娘。」

莫向晚說:「范美,過去的事情,不用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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