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無論如何,莫北的一番話,讓莫向晚鎮定下來了。

昨晚她接電話以後的六神無主和心緒翻騰,在進入公司之前,全部平定。

講出來以後,不過如此。她在電梯里稍整衣冠,鏡面里的人正裝謹然,門一開,面對驚濤駭浪,亦能保持平常心。

最苦痛的過去已經過去,不逃避,不糾結,才是她做人的原則,是不是?

莫向晚這樣問好自己,仰一仰頭,跨出電梯門。

林湘的葬禮,讓「奇麗」所有的工作人員傾巢而出。

這一顆驟然隕落的明日星,用令人措手不及的方式告別人間,讓她的父母肝腸寸斷。

在葬禮現場,鄒南陪著林湘父母,給他們遞紙巾,安慰他們,但一切都徒勞。他們來到這座奪走女兒生活的傷城,就再也沒有停止過父母之淚。

鄒南也啜泣,講:「林湘一向孝順,每個月都寄錢回去,還在老家買了商品房,買最好的小區的房子——」她說不下去了,自己抽了一捲紙巾哭得梨花帶雨。

莫向晚給她擦了眼淚:「等一下記者會到現場。」

鄒南抽泣點頭。

但殯儀館門外已經有記者在場,架好三腳架,虎視眈眈娛樂圈的紅白事,還為沒有一個好角度而互相吵鬧不休。

莫向晚坐在裡間,看著門外吵嚷。

這一些記者,亦是受過高等教育出來的雄心人士,專註於這個圈子裡最烏糟最慘垢的事,樂此不疲,全年無休。這算不算職業道德把人性道德磨一個精光平亮?

莫向晚越想越涼。

忽然外頭一陣喧嚷,鎂光燈齊齊擺好,就要閃動。沒想到迎面走進來的是一個陌生面孔,穿平常衣服。

莫向晚也一愣,負責簽到的史晶問她:「這是誰啊?」

「給林湘看過病的周醫生。」

周醫師走進來,望著簽名簿皺皺眉,搖搖頭,表示不簽。史晶見並非圈內人士,也就不強求,請助理引領他上前向逝者致意。

莫向晚看著他鞠躬三下,一臉凝重。

周醫師也看到了莫向晚,就走過來打個招呼。

他說:「對這件事我很遺憾。」

莫向晚看他臉上有沉痛之色,便勸解:「您不要這樣說,這是意外,誰都沒有想到。」

周醫師緩緩搖頭:「公安局找我去提供過資料,林湘有輕度抑鬱。」

「輕度抑鬱?」莫向晚吃驚,這件事情並沒有人同她說過,也許其他人都未必知曉。

「我介紹了我們醫院精神科醫生給她,她不肯去看。也許有偏見吧!一般抑鬱症患者都抵觸和精神科的醫生接觸。我沒有能堅持到底,是我的疏忽。」

站在莫向晚身邊的鄒南,不知怎地又開始流淚,握住手裡的一團餐巾紙擦了又擦,擦得兩隻眼睛賽過兔子。

周醫師簡短說完,從側門離開。

這位小人物前腳剛走,後面的重頭部隊大人物們就到了,還有保安開道。林湘當年選秀的夥伴們,個個面色肅穆,還有握著餐巾紙擦拭眼淚的。這麼前呼後擁地進來,然後,一個比一個哭的傷心。

鎂光燈閃成一片,「奇麗」所有的工作人員都尋地迴避。

借著死人出鋒頭,太不堪了。莫向晚使一個眼色,令鄒南攙著林湘父母去內堂,怎麼能讓死者父母再看一出活報劇?

林湘鋒頭正勁,死因成迷,不管「奇麗」想要如何低調,她的葬禮總會被人利用一個夠本。這根本就是無可避免,心照不宣的慣例。沒有似足當年阮玲玉萬人空巷送靈已算低調太多太多。

第二個騷動是葉歆引起的,她穿了一身黑,還戴著墨鏡。一路走進來,有記者在猜測這個人是誰,因為她還是新人,沒有在足夠的媒體面前亮相。這一次,她頂替了林湘的節目,也有了這個機會,她要亮相了。

葉歆把眼鏡摘掉,哭得幾乎昏厥,但姿態得體,一舉手一投足,給予鎂光燈良好的角度。

有人問:「這個是誰?」

有人幫助葉歆答了,她也有粉絲團了,在外面舉著橫幅,寫「湘湘走好,我們愛你」,但是落款是「葉歆粉絲後援團」。

這一次因為怕現場混亂,史晶又是個利索的人,早把粉絲弔唁區隔離到對面的馬路上頭。林湘的粉絲也成群結隊地來現場的,但是偶像已逝,他們軍心渙散,被工作人員一趕,三五就成不了群。一時最有利的一個地頭被葉歆的粉絲們佔據,人雖不多,但是整齊劃一,就像事先演練過一樣。

史晶大為頭痛:「這些小朋友沒事跑來湊什麼熱鬧。」

小朋友們一叫,葉歆就配合得哭得更慘。走出來的鄒南看到此情此景也愣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莫向晚冷冷看一看她。一個人的死,讓另一個人得了鋒頭,這才是這個光怪陸離圈子內的本尊。葉歆狀似林黛玉般搖搖晃晃走出去。

有記者問:「你有什麼相對天堂里的湘湘說的嗎?」

問的問題已經不得體,答的人更是抓住機會說:「她是前輩,提點我們新人很多,我受過湘湘的幫助。我會在新專輯裡寫一首歌,專門紀念她。」

「她幫過你什麼?」

「這一次我有機會在藝術節開幕式上演出,全賴湘湘。」

史晶聽了只冷笑:「我沒有想到悶聲不響的狗會咬人。」

僅這一句話,倒叫莫向晚對史晶要另眼相看了,她亦是一個直心腸的人,便說:「她大致沒有講錯,如果不是湘湘出事,她上不了節目。」

「這個圈子是個巨大的催熟器,只要你想熟,總有一天修鍊出各種道行。」

「我們都快成妖魔鬼怪。」

兩人相對嘆氣。

這一次葬禮,她們都預料得到小高峰。當羅風戴著墨鏡穿著黑色西服進來的時候,他前進的道路幾乎被記者們堵塞得水泄不通,需要他自己的保安和「奇麗」的工作人員齊齊開道。

他的經紀人事先同朱迪晨打過招呼,羅風一進靈堂,就關門以免節外生枝。待羅風走進來,史晶指揮了門邊的保安將門一合,所有人間光影全部擋在外邊。

羅風終於得到他個人的自由,他往林湘的遺照前面立定。前塵舊愛,多少塵緣,如今天人兩隔,唯有三鞠躬,也許就是他和她的一世。

鄒南被莫向晚派去照看林湘父母,不令他們突然在此地出現。此刻他們面對羅風,必是恨得想要食其肉寢其皮。

羅風三鞠躬後,面對林湘的遺照,看了很久,而後轉過身,徑直朝莫向晚走過來。

他對莫向晚說:「Merry,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莫向晚疑惑地看住他,他充滿誠意,以及懇求。史晶是個伶俐的人,見狀就說:「左邊還有小房間。」她便朝羅風點了頭。

那間小房間的隔壁是林湘父母休息的右側小房間,羅風走進去,還能聽到林湘母親哀哀的哭泣。他把眉頭皺緊。

莫向晚問他:「羅先生,有什麼事嗎?」

羅風從西服內襯口袋裡拿出一張支票遞給她,說:「Merry,湘湘在世的時候說過這個圈子裡人心複雜,你們公司裡頭,大約只有你一個肯真心照顧照顧她。」

莫向晚接過來,並不是小數目,更加疑惑。

羅風繼續說:「請將這張支票兌現以後交給她的父母,她給父母買的房子,還有一個尾款沒有付。」他看到莫向晚的疑惑,還有一絲慌張,「我相信這件事情只有你肯接下來用心辦,我沒有辦法接近她的父母。」

莫向晚捏著支票,是有幾分慌張,還有幾分莫名的惆悵。原來林湘是這樣信任她。

她問:「恕我冒昧問一句,羅先生,你和湘湘到底怎麼回事?」

羅風自嘲地一笑:「你們不是都當我是負心人,要對湘湘的死負全責的嗎?」他見莫向晚面色一凝,便正色說:「我和湘湘,根本三年之前就分手了。因為她一直有抑鬱症,我們最初在一起的時候很困難,在北京做北漂。她在小酒吧駐唱。我們這些人,暗地裡都拿腔作調當自己是藝術家,沒機會沒出路,就會鬱悶。她當初去北京是要考央戲和北影,考了三年都沒上,還把爹媽的錢都花光了,心裡壓力太大了。大約從那個時候,她就開始犯病。」

「難道一直沒有醫治?」

「她太要強了,不想讓任何人知道她有病。那時候我的片約還算多,忙的時候沒空照顧她。她跟我賭氣,自己報名參加了歌唱比賽,沒有想到唱出名堂了。後來我提分手,她同意了。她剛出名的時候我們已經分手了,但為了彼此宣傳的需要,還繼續掛著情侶的名頭。她根本不想去治病,她說她得的不是神經病,不要看精神科。在歌迷面前時常傲慢或歇斯底里,都是病症的發作。」

「我以為她一直很堅強。」莫向晚黯然說道。

羅風也黯然:「我也以為她是堅強的,直到我和她的照片被曝光,她自殺。我想她是真的有這個念頭,但是大家都當她是假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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