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馭屍

腳步聲是從身後傳來的,兩人對視一眼,轉身向那邊望去,卓安婕的手更是按在了劍柄上。可等兩人看清來人時,卻又不約而同地鬆了□氣。原來卻是歐陽高輪不知何時跟了進來,一邊嘟囔著,一邊邁著蹣跚的步子,四處找他的線。

「李無心仿照活人來造傀偶,他究竟想做什麼?」卓安捷喃喃自語。

雲寄桑沉聲道:「這間密室既然是傀儡門先輩所造,其中很可能隱藏了大黑天傀儡的秘密。李無心想必是在搬進偶形居後無意中發現了這裡。而他之所以按照人體的五臟六腑來製造傀儡,是因為他相信傀儡也可以具有靈性和生命,甚至可以?自己也變成傀儡,永生不死。」突然,他似乎想起了什麼,臉色一下變得蒼白至極。

「怎麼,可是想到了什麼?」卓安鍵關切地問。

「既然是仿造活人,總要有摹本才是……」雲寄桑臉色蒼白地道。

卓安捷倒吸了一□冷氣。她雖然天性洒脫不羈,可一想到有人竟然會將人的屍體剖開,仔細研究其五臟六腑,也不禁毛骨悚然。

雲寄桑快步走到石台前一寸寸地勘查著:「師姐你看,這石台的邊角縫隙處都有不少黑色的斑點,若我所料不錯,這些定是血跡。」

「你是說,李無心可能會盜屍來研究?」

「也許吧……」雲寄桑茫然地回答。盜屍?若是只用屍體也還罷了,最怕的,是李無心想了解五臟六腑旳確切功能,將人活著……突然,他一陣眩暈,那些高大的架子,不斷搖擺著,向他倒塌下來。

他腳下踉蹌,伸手把住了石台。

「師弟!師弟!」那是卓安捷的呼喚聲。焦慮、迫切而執著,似乎想將他離散的魂魄從不知名的黑暗中召回。白色的長裙在他眼前晃動著,他本能地閉上了雙眼:「我沒事,只是頭有些暈。」

不,這不可能。一個人再怎麼瘋狂,也該有個極限才是,想必是我猜錯了。是了,定是我猜錯了。

「不如我們先出去透透氣,過會兒再回來。」

「不用了。」雲寄桑仰頭,深深地吸氣,又極緩地呼出,隨即睜開了雙眼,「這裡是李無心的聖地,如果有大黑天的線索,那也一定會藏在這裡。我們仔細找一下。」

見他決心已定,卓安捷便道:「也好,這邊我來捜,你去看看架子那邊。」

雲寄桑點了點頭,向那排高大的木架走去。

架子足足有五丈高,由沒有去皮的松木粗糙地釘成長長的一列,遮住了整面石壁。除了在木架的最左端擺了十個白瓷小瓶外,木架其餘地方都擺滿了人頭大小的黑色瓦罐,罐□用蠟封著,小瓶和瓦罐上都貼著標籤。

雲寄桑先取了一個白瓷小瓶。只見上面的標籤上寫著:「附魂法粒,勿失勿忘;秘此妙法,馭以魔王。」其字跡和《墨子》上的批註一模一樣,該是李無心所留。

附魂法粒?那又是什麼?雲寄桑拔開上面的木塞,發現裡面是些硃紅色的小丸。倒了些許在掌心,聞了一聞,有一股似香非香、似臭非臭的古怪味道,卻不知是什麼藥物。不過從模樣上看,倒有些像丹砂。他敏了皺眉,又取下一個罐子,吹去上面的灰塵,輕輕讀著標籤上的小篆。低低的話音和那行小字一起,在昏暗的火光中悸動著。

「丙申年,四月初五,女,十五歲……」

心跳聲,一下,又一下。像在寂靜中迴響的鼓點。他發現自己又回到了那個冰冷的戰場,那個無邊無際的巨大的白色墓地。月光下,那帶著死氣的灰白眼眸,半浸在黑紅的血液中,無助地望著他。

他用力甩了甩頭,放下手中的瓦罐,又拿起一個瓦罐。

「丙申年,七月初五,男,二十六歲……」

不,不會的,這不是真的,一定不是這樣。

他顫抖著為一個又一個瓦罐拂去灰塵,小聲讀著上面的標籤。

「丙申年,十月十一,男,腎,六十一歲……」

「丙申年,十二月初八,女,脾,一十九歲……」

「丁酉年,一月初七,男,肺,三十二歲……」

「丁酉年,二月十三,女,肝,十三歲……天啊……」

「丁酉年,二月二十六,男,心,九歲……九歲……」雲寄桑顫抖著拍開了瓦罐的蠟封,緩緩掲開油紙。

瓦罐中,銀白色旳液體在靜靜流動著,那是水銀。在水銀中,一個小小的紅色物體半沉半浮,浸泡在其中。

只看了一眼,他便一下將罐子拋開,跪倒在地。他想嘔吐,卻什麼也吐不出來,

只能捂著喉嚨,拚命吸氣,可不知怎麼了,肺如同僵死了一般,沒法吸入哪怕一口空氣。那感覺就像突然墜入了深淵,身子還來不及反應,黑色的恐懼已撲面而來。眼前的影像和自身的存在一樣,越來越模糊了,那種消失的感覺,就像沉入冰河的石子,孤獨地,向著最深的黑暗不斷下落。白色的冰層中,是一張張冷漠的面孔。那些亡靈面無表情地注視著自己。沒有悲憫,也沒有垂憐。

生命究竟是什麼?人性又是什麼?走向無盡黑暗的一條索道么?

因為在命運的狂風中,無論怎樣掙扎,也難免最終旳墜落。罪孽,悲慘的罪孽,無法贖救的罪孽。那拖在身後的,長長的,黑色的影子。

鼓聲在震蕩,在激揚,在迴響。

別催,我這就去了,和你們一起。

那是我敲響的鼓。那是赴死的號令。

在雲寄桑倒下的瞬間,卓安婕便已撲到了他的身邊,將他抱住。雖然她一再對自己強調要鎮定,可顫抖的雙手卻出賣了她。

師弟這次的發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強烈得多,就像……就像要離開她一樣。撫摸著他冰冷蒼白的臉,她堅強而耐心地做著自己唯一能做的事一不斷柔聲呼喚他的名字,將真氣源源不絕地輸入他的體內。以前師弟發作的時候,她就是這樣將他帶回自己的身邊的。

可是這一次,這一次似乎行不通了。雲寄桑的身體越來越冷,當她猶豫著是否抱著師弟出去求助時,他的心跳就像一曲激動的樂章被驟然划上了終止符一樣,突然停止了。

甚至沒有猶豫和痛苦,幾乎是本能地,她深吸了一□氣,俯下身去,深深吻住了雲寄桑的雙唇,將空氣渡入他的體內。

哪怕深淵再黑暗,再恐怖,我也要和你一起墜落,將你帶回陽光之下。

回來,牽著我的手,和我一起呼吸。

回來,以我的誓言,我的生命。

回來,我的師弟,我的……愛人。

回來,回到我的身邊。

回來。

鼓聲,停了

寂靜,像蓮花一樣緩緩綻放,舒展著無聲的和弦。

呼……吸……呼……吸……風在流動了,在你和我之間,彼此相接的那一點甘甜上。

他睜開了雙眼,在冰冷的深海中,在光明與黑暗的交界處。

眼前那道湛然的光芒,在黑暗的襯托下,是如此地絢爛美麗。原來是這樣,這就是生命的意義。

我的意義。

在這條長長的索道上,我還要繼續走下去。在墜落之前,我要找到它。

卓安婕感到懷裡師弟的身子驟然僵硬,隨即又慢慢放鬆下來,心跳也重新變得強勁有力。然後,她才感受到他雙唇的冰涼和柔軟,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

自己,竟然吻了師弟。

這就是吻么?在雙唇相接中付出自己的呼吸和溫暖,在混亂中吐露自己的心緒和思念?不過,也好……不,是很好,非常好的感覺。

一吻如山,一吻如海,一吻在天地之間。

一吻之下,定此三生。久久,兩人緩緩分開,相對無語。

「多謝師姐……」終於,他訥訥地,不知自己說了些什麼,又在說著什麼。

「謝我什麼?」雖然臉頰緋紅,她還是追問道。

「謝……謝師姐的……恩……情……」救命之恩,一吻之情,是為恩情。

她像不滿,又像滿足哼了一聲,起身放開了他,用腳尖將那翻倒的瓦罐正過來,向里看了一眼,頓時眉頭一皺:「這罐子里灌了水銀?咦?這又是什麼?」

「是脾臟,一個十九歲姑娘的脾臟……」雲寄桑幽幽嘆息道。

饒是劍膽琴心如卓安婕,也忍不住後退了一步。她難以置信地望著雲寄桑道:「女孩的脾臟?難道他真的……真的……」

雲寄桑點了點頭,扭頭向架子上望去。

長長的架子上,一排排黑色的瓦罐整齊排列著,彷彿沒有盡頭一樣。隱約之間,他似乎聽到垂死者悲慘的哭泣聲。那麼尖銳、凄厲而無助,就像天鵝被撕裂了翅膀。

果然,我沒有猜錯。雲寄桑左拳緊握,身子顫抖。

我一直想不通,傀儡咒中的「滅我萬罪」是什麼意思。究竟是怎樣令人髮指的罪行,才能用「萬罪」來形容?原來是這樣!

以人煉偶,這就是李無心犯下的萬惡不赦之罪。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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