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嫌疑

一個時辰後,偶形居內。

「原來如此,難怪昨天夜裡見到那符紙時曹仲臉色會那麼難看。這麼說來,是那個傀儡為主申冤,襲擊了曹仲?」雲寄桑笑問,一邊舀了勺紅糖薑湯,吹了吹,遞到明歡的小嘴兒前。

小丫頭乖乖地張嘴,將湯咽了下去,吧嗒吧嗒嘴,甜甜地笑了。她在樹上聽話地了趴大半天,等卓安婕回來找她時,都凍得著涼了。

「話是這麼說,可只要花點兒心思,扮個白面無臉的傀儡還不容易?」卓安婕又一次摸了摸明歡的額頭,確定她沒有發熱,這才放下心來。

「嗯,傀儡做得再精細,也不能和人比。能從你劍下逃脫的傀儡怕還沒人能造得出來,除非那傀儡真的是李無心附體的。」雲寄桑沉吟道,隨意撇去了這個荒謬的想法,「不管怎麼說,兇手既然用無面傀儡做殺人招牌,肯定是想把我們往李無心身上引。看來這李無心的死定然另有隱情。可惜,他死得太久了,屍體也被盜了,想查清此事就難了。」

「死便死了,這世上每天死的人那麼多,哪輪到我們一一去過問?」卓安婕撇了撇嘴。她對李無心這種自命不凡的天才並沒有什麼好感,對其屍體的下落更是絲毫不感興趣。

「可若是不弄清他的死因,便很難查明兇手的動機啊……」雲寄桑再要去舀湯時,發現湯水從明歡嘴角流了出來,便將勺子放下,拿起絲巾在明歡小嘴邊擦了擦。

「兇手先殺了張簧,又對曹仲行刺,看得出是要報復整個傀儡門。總不會是整個傀儡門的人合謀害死了李無心吧?」

「這可以有兩個解釋。」雲寄桑豎起了兩根手指,「其一,兇手報復,並非因為他們害死了李無心,而是出於其他原因;其二,兇手不知道究竟是誰害死了李無心,索性將傀儡門中的人一網打盡。」

「師弟可有懷疑的對象了?」

「從動機上講,曾是李無心戀人的梅照雪自然最為可疑。」雲寄桑沉聲道,隨即搖了搖頭,「可如果是她,這種殘忍血腥的手段也未免太過招搖。兇手這般明目張胆,似乎生怕別人不知道自己是在為李無心復仇。這樣的行事手段,如果不是肆無忌憚,便是在故弄玄虛。」

「也就是說,兇手也可能是出於其他緣故殺人,李無心不過是個幌子?」卓安婕若有所思地道。

「我是這麼想過,不過我們畢竟不是傀儡門的人,對其中的恩怨並不清楚。」

「今日曹仲遇刺,兇手用的暗器中有天機門的鐵犰狳,會不會是天機門的人乾的?」

「天機門垂涎的是傀儡門的自鳴鐘,殺了曹仲對他們有什麼好處?」雲寄桑搖了搖頭。

卓安捷突然想起一事:「對了,曹仲說,等朝廷的封賞下來後,他便會踏入官場,不再做門主了。」

「哦?竟有此事?」雲寄桑微微一驚。

「他是這麼說的,誰知是真是假?不過要真是如此,這門主之位怕是有得爭了。別人不說,那頭雙面騾子怕是要爭到底的。」卓安婕略帶譏譏誚地道。

「羅諳空是大師兄,又是名利中人,門主之位他自然要爭的。」雲寄桑笑了笑。

「那個令狐天工和騾子向來不對路,再加上洪擴機那隻笑面虎,以及曹仲那個草包兒子。看起來誰都有機會染指這門主之位……」卓安婕駛眉道,隨即搖了搖頭,「不想了,這裡亂七八糟的事情太多,想不過來。」

「令狐天工為人驕傲,但確是才華出眾。若是依傀儡門的規矩,他確是最有資格繼承門主之位的。至於洪擴機,雖然他在曹仲面前得寵,不過就沖他是帶藝投師這一點,這門主怕也輪不到他來坐。」

「說到令狐天工,剛才你不是和他在一起,那他應該不是剌客吧?」

「剛才我問完彼得神父後就離開了,算算時間,應該還在師姐遇襲之前。據他說,他和李鍾秀兩人從曹仲那裡離開後,便回到了住處。在那裡,他跟李鍾秀學了一會兒漢語,便一個人休息了。令狐天工也一樣,在未時到酉時這兩個時辰中,這幾人都有時間從容作案。」

「如此說來,所有人都有嫌疑了?」

「應該是這樣。」雲寄桑對此也感到頭痛。他已經詢問了所有人案發時的行蹤,可除了令狐天工和彼得神父師徒,沒有一個人能真正證明自己的清白。今天的事也是如此,似乎傀儡門的人互相很少往來,因此無法彼此證明。而更讓他在意的,則是兇手作案的方式。如果兇手真是傀儡門的人,那麼為何不用更易成功的毒殺和暗殺,而採用了最為直接的剌殺,還一連兩次?如果說第一次剌殺確是出其不意,成功幾率頗大,第二次刺殺則幾乎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且在曹仲有了防備之後才發生的,連曹仲的頭髮也沒能傷得了一根,可說是完全失敗。兇手這樣做,究竟是為什麼?炫耀?恐嚇?還是出於別的原因?

「喜福……」明歡的小嘴兒張了半天,也不見雲寄桑的湯匙遞過來,不由撒嬌道。

「哦……」雲寄桑抱歉地一笑,又餵了她一勺薑湯。湯有些涼了,可明歡還是苦著小臉咽了下去。

「你呀,雖說要用心,可也得有個限度,別把自己搭進去了。」卓安婕將明歡抱在懷裡,白了他一眼,「明歡囡囡,走,和喜姑睡覺覺去……」

雲寄桑目送著師姐出屋後,便一個人盤膝而坐,靜靜冥思。

此次的案情有許多匪夷所思之處,讓他想不明白。比如張簧那殘缺的屍體,晚宴上突如其來的刺殺,眾人對李無心晦暗不明的態度,李無心墓的神秘被盜,消失的屍體和無面傀偶,以及那些神秘詭異的咒語……

李無心,毫無疑問,他才是本案的關鍵。可眾人對他的述說總是流於表面,似乎都在掩飾著什麼。梅照雪,所有人里,只有她和李無心的關聯最深。那麼要破此案,線索便要落在這位門主夫人的頭上了。想到這裡,雲寄桑驀然起身,出了偶形居,一路向千絲堂行去。

落日西斜,明月初升,一金一白,漠然相對。風冷冷的,雲寄桑不由抬起左臂,掩緊了衣襟。

金色的餘暉中,一個黑影迎面而來。

俊秀的臉龐,和善的微笑,黑色合體的教袍,正是彼得神父的弟子李鍾秀。他不是和老彼得去給梅照雪做彌撒了么?看樣子,似乎已經結束了。彼得神父似乎深得梅照雪的信任,說不定能從他這裡得到一些消息。想到這裡,雲寄桑便迎了上去。

「雲先生,晚安。」李鍾秀微微翔躬。

雲寄桑停腳微笑:「原來是李兄,彼得神父呢?」

「神父有些不舒服,一個人先回去了。」

「彌撒進行得還順利么?」雲寄桑隨口問。

「還好,只是我們沒有葡萄酒,結果領聖體時只能用曹夫人自釀的果酒代替,彼得神父對此有些不安,認為這是對耶穌的不敬。」

雲寄桑微微一笑:「那酒既然是盟約之血,那耶穌和我們漢人結盟時,入鄉隨俗也是難免的。」

「雲先生也懂得彌撒的規矩么?」李鍾秀略顯驚訝。

「知道一些。」雲寄桑點了點頭,施施然道,「所謂,彌撒』,應該是曲終人散之意吧?貴教以此作為至高祭禮之名,未免有些不祥。」

「在拉丁文里,missa的本意確是,儀式結束,大家可以離幵了』。不過雲先生也說過吧,入鄉是要隨俗的。」李鍾秀伸出手指,在空中畫出「彌撒」兩個字,「彌者,補救之心也。《左傳》中便有,彌縫其闕,而匡救其災』的典故。而撒,則是拋開、放手之意。既有補過之心,又能放開一切,不正是修道之人最需要的德行么?」

雲寄桑眉梢一揚:「李兄好口才,難怪曹夫人這樣的人物也信了教。」

李鍾秀一臉虔誠地在胸口畫了個十字:「曹夫人入教是神的指引,我和彼得神父不過是引路人罷了。是神的榮光,令她從黑暗和迷失中找到了方向;神的垂憐和慈悲,可以令她脫免一切罪惡和災禍。」

「曹夫人認為自己有罪么?」雲寄桑敏銳地問。

「在上帝面前,世人皆是有罪之人。」李鍾秀的回答也同樣機敏。

「天主教的教義說,有罪的人只要信教的話,是可以通過懺悔贖罪的吧?」

「對,只要有罪之人進行告解,再由神父宣赦的話,即可獲得救贖,其犯下的罪孽即可獲得赦免。雲先生怎麼問起這個來了?」

「我也只是隨口一問罷了。曹夫人她也做過懺悔么?」

李鍾秀瞳孔微縮,隨即又恢複了笑容:「當然,神父剛才還給夫人做過。不過雲先生若是想問她告解的內容,我只能說抱歉了。身為神職人員,告解的一切是絕對不會向別人透露的。」

「我不是問這個,我只是想知道,神父在給曹夫人做完告解後,他的反應如何?」

李鍾秀幽深的雙眸緊緊凝視著他,好一會兒才淡淡地說:「這個問題,我已經回答過了。」說完微微翔躬,轉身離開。

回答過了?是指告解不能向他人透露呢?還是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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