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冊 第三十四章 我的愛沒有聲音

春暖花開的時候,阮寧再次詢問俞遲,可否回故鄉。

俞遲正在喝咖啡,讓她再等一月。

桃李次第茶縻的時候,她第三次問他,可否回阮家。

俞遲煮完一杯茶,啜完,許久,才說,再等一個月。

到了第四次,夏風綿延而來,楊絮紛飛,俞遲換上了襯衫,嘆息著拍拍她的頭,默默買了兩張火車票。

念念復念念,何必再阻攔。

小夫妻告別兒子阿延,回了故鄉。

俞遲沒有死的消息,消息靈通或不靈通的,都漸漸地察覺了端倪,至少那位每個月都會來園子拜訪俞家的巨星已經很久沒來了,而俞家老四莫名其妙去了延邊,知曉俞立和林夫人當年賭約的也都嘆了口氣,還有什麼不清楚的。

起初阮家姑娘嫁了個籍籍無名的小軍官,而放棄了宋林等人,都令大家頗為詫異,這實在不像阮家的作風,阮令一生汲汲於功名,二子阢敬水如今又如日中天,即使阮寧父親去世,這一家子也總該照看幾分,為她尋個好前途。之前聽說宋家老太太替孫子在阮家求了幾回親,都被阮令掃回去,只說宋林聰慧,阮寧憨傻,實非良配,宋家臉面上頗是掛不住。這會兒證實阮寧竟然嫁了未死的俞遲,而俞遲之死宋家卻結實地摻和了一把,這其中阮家和俞家成了親家,宋家跟這兩家都有嫌隙,園子里風雲詭七家都頗有些小心翼翼起來。

俞遲之死像是用一團迷霧壓下了晦暗中的行穢,真相任誰有心窺伺,卻也再難瞧見。

可如今,迷霧散了,死了的人回來了。

俞家要變天了。

至於阮家變不變,得看他家老爺子和老太太掐架情況如何。老爺子勝了,不變,老太太勝了,阮二少別想有好日子過。相親相到吐,直到比俞遲還有分量的姑娘出現,PK敗阮寧一家。

而宋家變不變,得看他家小三公子怎麼想了。聽說人公司總部都建到了延邊,要說對阮家丫頭沒點啥心思,連栗家老太太養的金毛都不信。可是這小子又有紅顏知己,天仙似的美人兒,阮家Y頭瞧起來實在沒分量,說他想娶阮寧,還不如說他想要阮家的勢,鯨吞阮家。對,就是這樣。栗家只有三個孫女兒的老太太一拍腦瓜,覺得自己徹底想明白了。

盧家作壁上觀,暗地裡偷笑,他家三個孫子個個憨愣,只可惜與南方諸家都沒配成姻緣,孩子們橫豎互相瞧不上眼,不然茶餘飯後和親家說說八卦,豈不也有趣?

阮寧俞遲回到園子的時候,很默契地一個向左,一個向右。一個回阮家,一個去俞家。

俞遲走了幾步,忽然轉身,看著阮寧,輕開口:「我答應你,傻子。」

阮寧踢著小石頭,本來在想怎麼同答爺開口,忽然愣,轉身,看著他:「什麼?」

「變成笨蛋。」他微微一笑,杏眼被陽光酒得像一塊會發光打磨好的晶石,讓人瞧著存新生,也存希望。

院寧咧嘴一笑,她看春眼前沉穩漂亮的男人,曾經冷漠譏誚的少年,再小時溫柔靦腆的孩子,他們就這樣奇異地統一,她的眼中有微微的暖意和不舍:「如果有為難,就還是聰明底。聰明點活得快樂,我想明白了,我想讓你快樂。」

她說:「人生來都是赤條條,孤單單的,就算是夫妻,也總有自己的她說:路要走。你快樂點,我自然也快樂。這比情愛的苦要好上許多,另有一點,是我現在有所感悟,也分明清楚,沒有人不可替代,除了阮寧還有別的好姑娘老天上半輩子虧待你,下半輩子不關照旁人也要關照你。而我很兇的,我長大了,長高了吃胖了,我小時候就很兇,我現在更凶了。你總是問我怎麼想,無論我平時看起來多麼弱小,可是今天,至少今天,我可以的。」

「你認定今天去阮家是龍潭虎穴,所以呢?」俞遲微微眯起眼睛。

阮寧詞不達意,但是還是坦然說了出來:「所以,你照顧好阿延,他是我見過的最乖最可愛的小寶寶,雖然我也沒見過幾個小寶寶,但他像林奶奶口中的你。就算你不愛我,總要愛他。」

俞遲似乎聽明白了她言辭中的託付和決絕,初春的H城還帶著涼意,風吹過時,帶來清冽的氣息。他看著她,隔著陽光和穿越的光陰,堅定而溫柔地告訴她:「無論發生什麼,聽到什麼,看到什麼,不許哭,不許崩潰,不許迷糊,過來尋我。我在家為你煮一壺青柑,等你回來的時候,是第三泡,味道正好。」

他說:「你沒有父親,還有丈夫。就算丈夫死了,還有阿延。家裡總有人替你擋在外面。我為兒子取名為延是為了讓他延續我的使命,而我則延續了阮將軍未盡的使命。」

別的少年人二十啷噹時,在做什麼?談戀愛玩車玩遊戲玩極限運動,吃好穿好打破世間所有規則,要名要利要燦爛奪目地活……大概沒有人不這樣渴望著吧。俞遲想起為兒子取名的初衷,也想起了書房放著的耗盡他此生青春歲月的那幾本有關阮將軍的傳記。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又恬淡開口:「阮家非孤山惡水,你也不是沒有人守者的覆巢孤鳥,從你嫁給我的那天起,我就沒打算放你回阮家。你今天執意回來,便要好好的,如果再負了我的心,這輩子至死,我都不再見你。」

她第一次讓他生出恨意,還是少年時。與綿長的愛同樣縮長的恨意,就像把鏡子的兩面。他失去她的那天,牢牢記著奶奶的話,有朝一日,一定配得上她。

為了配得上她,他付出了慘痛的代價。本能看出那個女人處處的蹩腳和奇怪,本能瞧出她的漏洞和兇狠,卻因為一種盲目的期待,被一種奇怪感找到家人然後才會有根基,小孩有了根基才能長成參天大樹、才能有出息的心態所支配,忽略了所有,帶著慘烈的情緒離開,卻落入了那樣的陷阱中。

成為「達爾文」的那兩年,是他人生的信念和太陽崩塌的開端。無數次覺得死亡才應該是解脫,可即便成了行屍走肉的模樣,卻仍未真正放棄過。

愛沒有發泄的一日,終於轉化成了陰暗的恨意。

在他從程可可口中得知,死了的朋友是阮寧的那天。

那天的雪真大。可是它們悄悄的,沒有任何聲音,就像阮寧的死亡。

壓倒了一切的濃烈的恨意,終於化作了螻蟻遇洪的奮力一擊。

是恨支撐他活了下去。

他想他得去看看,就算小栓變成了白骨,就算小栓不能呼吸了,他也得去看看。換了奶奶的棺材的珠子還得贖回來,放到小栓的墳前。

奶奶說,那是給孫媳婦的。

是那一天,讓他知道,感情是世上最無用的東西。

直到再次遇到阮寧,變成了恨的愛潰不成軍。

宋林的那封信,除了逼他和阮寧分手,還曾告訴他,必須離開阮寧,否則阮寧會看到他成為人販子同謀的新聞。而費小費作為人販子的女兒,也會前途盡毀。

宋林一攬全收,事實上他也摸不準俞遲的軟肋究竟在哪兒。

那封信並非至此結束,他在結尾來了問了幾句:「究竟哪一句話會讓你離開阮寧?我很好奇。」

俞遲燒了這封信,在火光中用鋼筆回箋一封,三個字說給自己也說給他,力透紙背:「都不會。」

沒有什麼能讓他再一次放棄阮寧。

這也是宋林一直疑感於俞遲自殺舉動的原因。

因他說得明白,宋林備戰了很多年,卻茫然若失,找不到那個對手,直到宋中元這條小魚場聖漸換了長鱗,鑄了金身,搏擊海浪,湧入金門。

直到宋中元娶了阮寧。

一轉身,如同濃霧一樣不可提摸的那個人又回來了。

這一次,羽翼豐滿,再不可折。

宋林的公司將新年度工作重心移至延邊和香港兩處,宋林延邊和香港兩處辦公,飲食上依然不規律,還添了胃痛的毛病。龔長秋跟著他,費心著力為他做吃食,日日送去,卻也不見他動多少,反而不如去員工餐廳裝親民裝和氣吃得多。

她頗是無奈,但見宋林公司香港員工個個無不且羨帶妒暗地喊她「宋太」,心中寬慰不少。可是分明宋老太太都承認她了,分明他已許久未提過阮寧,分明他每周都送最貴花束給她,娶她的事卻仍未提上日程。

長秋不知道宋林在想什麼,而宋林只是在潛息,在休養,在等待。

他在等一個消息,不,準確說來,是一個電話。

5月15日,上午十一點二十分,程可可的電話如約而至。

阮寧夫婦回到了園子。

宋林最近下午直有喝Earl Grey的習慣,喝慣的黑咖啡這兩日售賣估清,暫時換成了這個。

他接到程可可電話的時候,吊著的一口仙氣總算吐了出來:「成了?」

程可可低聲道:「俞家之前我已經去過,做過鋪墊,俞老對阮寧開個滿意,他聽聞阮家的事,只說了一句知道了。言語雖寡,但我瞧他表情,並不輕鬆。」

她有些不確定地問道:「你說,阮寧會不會因此和俞遲決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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