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冊 第三十三章 為我變笨一次

俞遲請了三天假,坐在電腦前,從頭到尾看了U盤中的內容。

一向不抽煙的他吸得煙霧繚繞,惹得阿姨打掃衛生時直跳腳。

在英國時有一段時間熬不下去時,他學會了吸煙,是廚房裡的一個小幫廚牛頓教他的。保羅給每一個僕人都取了與英國史上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完全相同的名字。

他那會兒叫達爾文,因為他看起來最森系,常對著飛蟲發獃。而小幫廚叫牛頓,則是因為他無時無刻不在啃蘋果。其實他們都是在療傷,無論是看飛蟲還是啃蘋果,無非都是被保羅虐待後的創傷轉移罷了。

這會兒吸煙時,俞遲覺得自己的情緒依舊難以排解。

他看著對著攝像機的年少的妻子被無數次問到「你知道我是誰嗎」的時候,覺得阮靜和他背後的人卑鄙透了。

他們非常清楚阮寧的身體狀況,把她綁在凳子上不停地拷問,或者她會發瘋的,或者她會經受不住拷問坦露自己的內心,後者的結局一定是活活打死這個姑娘,也許就用那個卡車司機不停掂著轉著的鐵棍。卡車司機在視頻中情緒表現得最不穩定,面罩外的眼睛帶著陰霾,時不時地盯著阮寧的頭,用鐵棍比畫著,俞遲不得不合上電腦,繼續吸煙撫平情緒。

2006年6月7日,雨勢轉大,在倉庫中能聽到非常清晰的雨水砸到鐵板上的聲音。

被綁著的阮寧奄奄一息,像個小老頭一樣垂著頭彎著腰,她的嘴唇乾裂,額頭上的血已經凝結成塊,黏在了臉上。

阮靜似乎在與誰通話,他並不避諱阮寧和卡車司機,顯然阮靜知知道如何避開一切敏感的辭彙。他說:「對,已經問了三天,阮寧的回答從開始的不知道再到胡亂編造,現在又是沉默,我確信她並沒有認出我。」

對方不知說了什麼,阮靜沉默下來,好一會兒,才輕開口:「不可以,求求您了,真的不可以,我做不出來。您說讓他接電話,不,我不會讓他接電話的,不可以!」

阮靜一直以來表現得十分冷靜,這是這些天來,他第一次失控。

他掛斷了電話,卡車司機狐疑地問他:「是不是讓動手?」

瞬間,無人說話。

電腦畫面前的俞遲看不到他們的面孔,攝像機一直對準的是阮寧,他只能憑這語氣猜想發生了些什麼。過了好一會兒,這司機才有些暴躁地開口:「你不要這樣看我,我也是聽我頭兒的話。頭兒在做事之前就跟我說了,不留活口,是你們家一直在猶豫。現在你爸爸都鬆口了,快點完事兒,我真的等得不耐煩了,阮敬山的屍體還在車上,最近氣溫都在30攝氏度以上,即使有冰塊,很快也遮不住的。」

俞遲再次按了暫停。

這段話需要劃重點。這些年當了偵察兵,職業素養一直在,看這視頻,左腦不自覺地分析著。

這司機一定和阮靜不是一方的,而且阮寧之前推理的事情的真相是假的。司機是程平東派來的,並不是阮靜的人,而阮靜在這起事件中起到的作用頗像「人質」,是程平東確保要把阮敬水拖下水的,阮家不得已交出的「人質」。這樣,大家牢牢地坐在一條船上,被動的是阮敬水,而非阮寧以為的程平東。

是「程平東提前被審判槍決」這件事給阮寧帶來了思維上的誤區,讓阮寧誤以為他在這一起謀殺案中是被動的一方,事實上,程平東預備的這個司機恐怕許久以前就潛伏在H城了,只等阮敬水下定決心了。

從這司機在煩躁的情緒下不自覺易暴路的線索倒推,他一直提到「你爸爸」三個字,阮敬水阮一權一定是殺害阮寧父親的同謀之一,並且是主謀,這一點,毋庸置疑。

只是讓俞遲頗疑感的是,阮敬水怎麼肯把悉心栽培的長子拿出來當這個「人質」

這他再次點開視頻,思緒本來飄得有點遠了。卻突然間,聽見極為尖銳的巨響。

有人砸開了倉庫的鐵門。

不多會兒,就聽見劇烈的爭吵。

這爭吵有點遠,除了阮靜和卡車司機之外,顯然還有第三方存在。

那人嗓音有點似在變聲期,憤怒地咆哮著:「你們這群渾蛋,放了阮寧,你們快放了她,不然大家就一起死!我不會讓你們好過的,你們這些畜生,跟當初說的不一樣,你們騙了我,除了你,還有爸爸,我不會讓你們好過的!立刻放了阮寧!否則我馬上去揭發你們!」

這個第三方顯然有些喪失了理智。

被縛住眼睛的阮寧茫然地抬起了頭,她用手指摳著褲子上的棉質纖維。

倉庫的氣氛一瞬間變得冷滯起來。不知過了多久,阮寧鑽了灰的手指甲都被摳斷,摳出血印的時候,阮靜卻帶著眼淚嘶吼,語氣森冷陰寒,他說:「如果不是你……給我滾,立刻滾出去,不要讓我再說第二遍!」

他猛烈地揍著那個第三方,瘋了一樣地打他。

阮寧眉毛動了動。

她向前傾,隨著凳子砸倒在了水泥地上。

掙扎著朝著聲音的方向爬。

那是她唯一的生機啊。

那是她這輩子還能活著的唯一機會啊。

地及難地爬著,直到嘴上的膠帶被人撕開。

「啊!」她用頭狠狠地撞地,極其尖厲地叫著。

如了眾人意。

這個孩子,終於被逼瘋。

俞遲平心靜氣地拔下U盤,妥善放好,隨後去了洗手間。

已經深夜,人畜都睡,鐘錶秒針嘀嗒嘀嗒行走,樓上鄰居聽鼾聲能辨人,樓下幾隻窩在樓道暖氣管口旁的貓兒偶爾喵幾聲。

俞遲穿著薄棉灰格睡農坐在馬桶上吸煙,他眯著眼睛,杏一樣包著水的眼睛看著眼前的白牆,不知在想著什麼,漸漸地,微微的火光燒過,留下一截長長的煙灰。

隨後,砸落在睡褲上。

俞遲被燙了一下,低下頭彈灰,衝過廁所,慢吞吞走出去,穿過黑暗的客廳,站到了冰箱前。

打開冰箱門的一瞬間,明亮讓人不適,他推開了冷藏室右邊拉的透明槽,剛取出一樣東西,一轉身,嚇了一跳。

阮寧站在那裡,眼睛像淘澄胭脂的那一點水,帶著紅和黯然。

俞遲沒有說什麼,阮寧卻知道他的眼睛一定看到了什麼。她死氣沉沉地開口:「是我二哥,我二哥來了,後來,他們放了我。」

俞遲緩緩伸開手掌,裡面安放著兩顆巧克力球。

他點點頭,映著金燦燦的錫箱紙,細長的手指緩緩撕開了標籤和邊角,把那顆濃褐色的均勻撒著堅果的巧克力球遞給了她。

看著他,阮寧忽然咽了點唾沫,眼裡的淚也收斂了起來。

她大口而貪婪地咬著這顆甜蜜的球,俞遲把自己的那顆也來進了嘴裡。

這些甜把那些巨大的無法轉移的苦全部卷進了口腹。

誰也沒有再提那些視頻。

湊在冰箱門下,兩人吃了整整一盒費列羅巧克力。

他問她:「好吃嗎?」

她點點頭,想了想,咂吧著嘴嚷嚷,說:「大甜。」

俞遲溫和地看著她,方才的那些煩躁全如點燃的煙因遇見清冽的風,一消而撤。

他輕輕抱著她,一下一下地拍著姑娘的背,她纖細白暫的手臂絕塑地樓著他的頸,許久許久,才哭了起來。

她哭著說:「林遲,我想你。」

他居然聽懂了。

她問他:「我們是什麼時候,人生完全變了的啊?我都分不清了。」

他有些鼻酸,卻堅定地開口:「我們每一分每一秒都沒有變過。從前不變,從今以後,也不準備變。」

他說:「我從沒有變過,你也不準變。」

他一直有著隨時間而變重的創傷後遺症,Dr.Sun告訴他:「你這病是因為被人傷害了。」

俞遲說:「您錯了,我這病是因為沒親自殺了傷害過我的人,遺憾著遺憾著就病了。」

那年那座牢籠所有的軟弱,都只是因未觸著冰山下的巨大真相罷了。若軟肋還在,海絕不會蔚藍平靜。

2018年的春節,俞遲需要帶班站崗,阿姨放假回了家,阮寧把剛滿一歲的阿延託付給了梅大姐和陳師長,自己晨起時去市場割了豬肉買了鮁魚,打了餡兒,擀麵皮,一個一個地包餃子。暨秋頂瞧不起她的手藝,所以過年時很少讓她下廚房,阮寧此時包餃子的手很是笨拙,又怕餡兒塞得少,又怕漏了餡兒。

阮寧是南方人,餃子卻包得大而滾。她小時候便很不耐煩吃小餃子、小雲吞、小湯包,只恨不得所有帶餡兒的都大大大,那才過癮。

暨秋頗惋惜自己生了個焚琴煮鶴的,又覺得她是像了阮家人,故鄉在北方,骨頭和胃也都都是北方的。

阮寧自個兒成了家,出了管家婆,很是隨性,都按自個兒的意思胡來,俞遲從不因這些小事跟她計較什麼,反而隨和得很,早些年那些公子哥兒的挑剔勁雖還在,但並沒有勉強阮寧和他一起矯情。

他說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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