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冊 第二十四章 時光換算機器人

宋中元在假期的最後一日,帶著阮寧返程。

師長夫人梅大姐憔阮寧肚漸大,不過月余就要臨盆了,搓搓手,穩穩地觸了觸阮寧肚子,孩子扭了扭屁股,大姐笑了:「瞧這孩子,也是個淘氣的。選好醫院了嗎?咱們軍區的醫院接生倒是有幾把好手,到時候我讓老陳同醫院打聲招呼。」

阮寧本想去市裡,但之前檢查一切正常,軍區醫院也能輕鬆應付,而且市裡到軍區這段路最近正在修整,十分難行,需要繞道,算下來約有三小時的車程,出現緊急情況怕是應付不上的。

阮寧點頭,謝了梅大姐的好意,她一路買了好些特產,都塞給了眼前溫柔的女人,笑道:「大姐對我好,我喜歡您,看見什麼都想捎給您。」

梅大姐「撲哧」笑了,揉了揉阮寧的眉毛:「好孩子,還是同小時候一樣,會哄女孩子開心呢。」

阮寧詫異地望著她,她是記得梅大姐的,當時第一眼見她時,便回憶起了小時候的情景,可是如今自己長大了,變了大樣,從未敢想她還能記起自己。

梅大姐嘆了口氣:「你陳大哥能有今天,全靠阮將軍力排眾議提拔了他。阮將軍是個好人,對我們家有恩。你父親死時,軍部送了一副輓聯,我當時跟老陳一起參加追悼會,如今還記得那副輓聯上的話。」

阮寧到死都會記得那句話:「鐵膽忠魂英年逝,不辭冰雪敬山河。輓聯鑲嵌著爸爸的名字。爸死了十多年鮮有人關注,這兩年不知怎的,各大軍事論壇在重新討論評價父親的生平,而這兩句話往往是大家討論後的感慨。」

兩年前,阮寧偶爾點開知名的軍事論壇,卻發現似乎一夜之間,都在討論阮敬山阮將軍。有人將他同爺爺、叔叔的平生比較,誇讚阮家一門虎將,有人如是評論爸爸平生:「他是近三十年我最喜歡的將軍,年輕有為。三十一歲肅軍,重鑄鋼鐵之師,延邊風餐露宿十年,剿匪無數,卻默默無聞,四十歲深入敵人巢穴,執行秘密任務,赤膽孤身,帶二百餘人剿滅邊境最大恐怖力量,四十二歲南下拜將,三項軍令重整陸軍,聲命遠播,四十三歲卻意外猝死。他若不死,今日成就不可估量,俞言兩家怕是難敵。」

也有人說,延邊軍區特種偵察團是由當年被下貶的阮敬山將軍一手建立發展的,團連規模和訓練方式經過幾代團長共同努力,再加上境外除恐經驗的不斷積累,發展到如今南北各軍區都較為推崇的獨立作戰模式。偵察團如今皆尊稱阮敬山為先師,實在是因為他當年練軍條件過於艱苦,上峰並不予以支持,可是現存較為聞名的「兩翼術」「獨龍術」「黃蜂沙」等新型戰術卻都由他首創,可見軍事天分頗高。

還有人曾說起爸爸在南方接任時的報告所言:「年輕、忠誠、不吝熱血應為自我之後,我軍立軍之本。如本無法顧及,下策選忠,中策選敢,上策則選朝起晨曦之盛年,耀眼璀璨震外夷!」他們認為如今延邊軍區破格提拔年輕將領,都是為了秉承這位先師的破斧立新之言。

這些人無一例外,都很是推崇一本被他們簡稱為《胖孩》的書。

起初看得稀里糊塗,論壇上的人張口就道:「《胖孩》上摘錄過阮將車中一段訓話,十幾年前,有這樣的見識真是厲害啊,可惜死得早。」

樓下有人回覆道:「我覺得是《胖孩》厲害好吧,把死透了的阮小將軍都拉出來了,這麼長的篇幅,寫作角度和立意既奇且妖,一點不像正兒八經的軍事題材書,還是枯燥的講戰術的。」

阮寧想到此處,問梅大姐:「大姐,您知道《胖孩》指的是哪本書嗎?」

梅大姐笑了:「說的是《論戰術與新時期安全團策》這本書吧,它縣工軍區集體創作,後來因為內容優秀,反響巨大,被引進到了美國、美國那邊的評名是panda hey,大家簡稱它『胖孩』。」

阮寧又問:「這本書講的是什麼?」

梅大姐忽然想起丈夫之前話中的深意,她好像悟到了什麼,眼睛都亮「這本書的主編是中元,說是集體創作,但其實大部分的選材和內容都由他編撰,不,準確說來,是中元先開始寫的這本書,後來被軍部首長相中,大力扶持,這本書才作為集體創作大量出版發行。我聽聞這書是一系列,中元還在供稿。」

阮寧聽到梅大姐的解釋,反而如墜雲霧,她回到書房,在書架上尋了尋,果真在角落看到了這本書,緊挨著這本書的是一本灰色的硬皮英文書及一本極厚的筆記本。

院寧用一下午讀完了這本書。

這本書寫的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後,延邊軍區創造的各種戰術。而這些戰術背後站著不同的將領,這些將領中,最出類拔萃的莫過於阮敬山。這本叢書用全新的角度解讀了阮敬山的種種戰術,並緩緩敘述了阮敬山的生平,寫到英雄末路,將星的隕落,則更如同親歷,錐心刺骨。

延邊軍委著,宋中元主編,沒毛病。

阮寧想起了她與傅慕容初見面時,傅慕容在讀的那本《兩翼戰術背景考》,那本書對兩翼戰術倍加推崇,卻對創造了兩翼戰的父親只描述了隻言片語,那本書至今沒掀起什麼水花,十分冷僻。阮寧當年為了尋它,跑通了各個城市大大小小的書店。

她當時疲了乏了,卻從未放棄過,因她總覺得若是不尋到,彷彿父親就徹底底地被這個世界遺忘了一樣。

她後來也曾問傅慕容:「你還記得阮敬山嗎?」

傅慕容反問她:「阮敬山是誰啊?」

阮寧說不出心中的滋味,卻也只能苦笑。

那時曾以為同幕容的緣分是鬼魂安排,可這頗像是父親牽線的婚緣,終究是顯得淺了些。

現在想來,傅慕容當初許是好奇宋中元所寫的這本書,才四處尋找爸爸的資料查看。

阮寧打開電腦,搜索了panda hey,這本書在外網上評價極高。大家一致認為這個名字譯得貼切,也一致認為peanda指的是書中所寫的鐵血將軍阮敬山。他如國寶,當之無愧。

而筆記本上是宋中元的筆跡,也是他的底稿。

阮寧似乎知道爸爸託夢所指的姻緣是誰了。

畢竟冥冥中這樣賄賂了未來老丈人的,只有眼下這位。

宋中元回到家,就見家裡的這顆球殷勤地滾前滾後,一會兒給他煮咖啡,一會兒給他打扇,眼睛亮湛湛地發綠光,像個觸角掛了燈泡的鼓肚子河豚。

宋中元呷了口紅茶,他說:「你又闖什麼禍了你直說,我原諒,我無條件原諒。」

阮寧嘿嘿,心裡暖暖的,就這樣看著宋中元歪頭笑,像個傻子。

晚上睡覺時,她瘋狂滴扯著小鈴鐺,宋中元柔軟的小於指被她扯得一顫一顫的。

小鈴鐺叮叮噹噹響。

他走到她床前,輕輕問她:「哪裡不舒服?」

阮寧笑得見牙不見眼,她張開雙臂,咧著嘴:「我喜歡你。」

她說:「我喜歡你。」

宋中元愣了,黑暗中,有一隙月光爬過他的臉龐。

時間似乎瞬間就靜止了。

阮寧適應了黑暗,她揚起頭。卻瞧見他像是個卡了殼的機器人,僵在冬日的雪人。她問他怎麼了,他搖了搖頭,對著她笑。

微微地、小心地笑。

阮寧想,自己為什麼從沒發現,他對她的笑總是帶著討好。

他伸出手,用力把她拽入懷裡,說:「阮寧,你就待在這兒,不要說話。」

阮寧說:「我喜歡你。」

他好似聽到了水聲,那樣溫暖的緩緩流動的水聲,從小腿輕柔沖刷到額間,是血液,也似痛苦終於消融,把自己放生。

他僵持在那裡,卻一動不動地看著她:「你嫁給我多久啦?」

阮寧比了五根手指。

他把臉埋在她頸間,喉頭有些顫抖:「許多年前,我曾做過一個夢,夢裡娶了我愛的姑娘。我十分快活,卻一下子醒了,那天下著大雪,房子上的積雪無法承重,呼啦啦掉下來的時候,我就醒了。我在黑暗中匆忙地掃雪,無暇想夢,直到清晨,手都凍紅了。我抱著掃帚,忽然間想起夢裡的女孩說愛我,那一會兒我覺得快活極了,想了想,卻哭了起來。」

阮寧有點慚愧:「你很想她,我看得出來。中元,我很抱歉,成為你的妻子,卻成不了她。」

宋中元輕輕伸手,帶著指溫,觸在她的耳廓,他不在意她說的這些,事實上,他彷彿不在意一切,只是看著她,輕輕開口:「你呢,你對我的喜歡距離愛遠嗎?」

院寧有些迷惑,也有些遲疑地審視著眼前的丈夫,他的眼睛那麼像俞遲那麼討人喜歡,他的書也很好,好像一瞬間扛起她心頭的巨石,他的一切都契合著她,像世俗中的桃源,討她喜歡。

她當然喜歡他。

可是,愛呢?

她仰起頭,有些干在地告訴他:「我喜歡你,中元,謝謝你喜歡我爸爸。他們都不喜歡我爸爸的,謝謝你喜歡他。我無法告訴你,我多麼愛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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