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冊 第二十三章 我輸了流放一生

宋四一場訂婚宴,得罪了兩家人。

宋家人畢竟差辱了阮家懷了孕的孫女兒,那樣尷尬的場景,說沒授意,大傢伙兒都不大信,這敢情是沖著阮家來的?阮令暴脾氣,噁心宋榮沒毛病:至於俞立,火卻發得有點莫名其妙。

他孫子都死乾淨涼透化成灰了,他在這兒談什麼熱鬧?

有孫子的時候也沒見你喊過什麼「我家阿遲」,每每都是「我家么兒」,他偏寵俞季,見到俞遲卻帶著審視和挑剔,似乎總是不如意,「寵孫不寵子」的老說法在他身上掉了個個兒。

俞遲死後,他父母連同兩位叔父都相繼搬出了園子,與俞立不說斷絕關係,也已不大來往。俞夫人、小兒子好似終於斗敗了林夫人、長孫,正是志得意滿的時候,可這幾年俞立對他們卻江河日下,冷淡到了冰點,俞季與他媽回頭咂摸著,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卻也說不上來。尤其是此次宴席,俞季也在,看到宋中元的一瞬間不由得有些心悸生疑,那雙眼……

俞季母親也在強壓驚懼,這些年的丈夫跟她當初初見面認識的溫柔的俞老爺子大不相同,早些年,他處處為她和兒子出頭,把大房和那個自命淸高的林夫人壓得抬不起頭,就算知曉她做出那些事情也並沒有說什麼。本來俞遲死了,一切都被掩埋,可是,俞老卻變得暴戾,脫離她手掌、枕邊很久,也沒有什麼思情可言,令她心驚肉跳,彷彿從前那個特地百依百順的人是假的,而這個才是真的。

龔長秋當天夜宿在宋林在城郊新城的私人公寓,她起夜卻瞧見客廳落地燈亮著。

五十一層的高樓外,上有辰星,遠有光影。宋林穿著睡衣,長秋像只貓兒一般,手指如玉,靠窗立著。

黑髮全盪在額間,倒不是平時的模樣,像個孩子。腳步極輕,他卻還是聽到了。

宋林回想起不久前的一場雲雨,他說:「秋兒,不知為什麼,最近我十分厭倦情慾。」

長秋走到他的背後,鬈髮散開,輕輕抱住他,低聲道:「你是厭倦我了嗎?」

宋林用手輕輕握著長秋的手,看著遠方,心中卻覺察到不斷翻騰的不安和寂寞。他想了許久,才道:「等到三十歲,那時如果我未娶,便娶你。」

長秋皎皎的面容帶著明亮和溫柔,她說:「若你三十歲能娶到那個女人,我就算做你一輩子的地下妻子又何妨?你今天一反常態,帶著我去宴會,迎上宋老的怒氣,我猜,那時你就在為將來做鋪墊了吧。」

姑娘美得讓人心悸,忽然眉頭微微蹙著,自嘲道:「畢竟,假使阮寧離異,娶她仍舊比娶一個身份低下的陪酒女要好得多吧?你今日在眾人面前待我認真,日後再娶離異的阮寧,宋老想必只會說你洗心革面,宋家也容易接受得多。不是嗎?」

「不要多想。」宋林輕輕轉身,抱住長秋。他說:「她不會成為你我之間的阻礙,你再等等我,我想我很快就能愛上你。」

長秋抬起臉,平時冷若冰霜的模樣,這會兒卻笑如蜜糖:「她那副不修邊幅的模樣,見鬼了,才能成為我們之間的阻礙。我雖不見得信你愛我勝過自己,但我對於你不會喜歡上她這件事,毫無疑問。初初你提起阮寧,我心中不安,可是到了如今,瞧見她,便知道,你想要的一定不是她,而是阮家。只是為難你,撒了這麼多年網,又生出這麼多波折。」

不林哈哈大笑起來,喉頭微微能顫者。他險些笑出眼淚,點頭道:「是啊,喜歡這樣一個醜陋邋遢的女人,難道不丟臉嗎?」

宋中元拜訪了阮令之後,便一刻未停留,帶著阮寧離開了是非之之地。

她一邊抱著高鐵上五十塊一份的超豪華盒飯,邊問道:「你燒死了你爸爸?」

宋中元:「假的。」

她咬了一口獅子頭,繼續問:「你逃跑了沒給家人收屍?」

宋中元:「假的。」

她轉了轉眼珠:「你有過很多女人?」

宋中元表情微妙地盯著阮寧,孕婦有點心虛地抓了抓長發。他說:「五嬸提過還是你生編的?」

阮寧低頭挖米飯,她說:「你這麼好,配得上很多好姑娘喜歡。」文工團的姑娘們果然是瞎了,可一定有沒瞎的。聽說好男人都是前女友調教出來的修鍊成你這樣,需要很多前女友,宋中元拍了拍她的頭,輕道:「只有一個,被折磨得狠,好與不好,想必都跟她有關。」

阮寧腦海中浮現出一個畫面,自己腹中除了娃,還有一個加工廠,很多小人跑來跑去,嘿咻嘿咻,汗流浹背的,就為了釀一缸醋。

酸氣撲鼻。好醋!好醋!!

她戳了截脆皮醬雞腿,撇嘴道:「替我謝她全家!」

宋中元拿起一把梳子,在她背後輕輕梳著妻子的一頭亂髮,淡淡道:「她全家說不用謝。」

阮寧:「那我祝她嫁個好丈夫!」

宋中元緩緩地,又緩緩地,在鬍子背後的唇角溢出一點笑,他並未答她,只是用修長的大手把一頭黑髮歸攏,又慢慢地編著小姑娘才梳的個辮子。

她說:「你像我媽媽。不,比我媽媽梳頭髮輕多了,她老拽得我疼。」

「話真多,吃你的肉丸子。」

「哦。」

宋中元此次執行完任務,有一周假期。阮寧說想出去走走,生完孩子,恐怕便再也閑不住了。

他問她想去哪兒,她說她想吃南京的芋苗鴨包、重慶的火鍋冰粉,還有海南的龍蝦清補涼,宋中元無奈:「就為了這張嘴。」

阮寧指著肚子:「怎麼說話的,我咋就不愛聽!他想吃他想吃!」

宋中元並未應允,因她月份大了,坐飛機有些風險,阮寧一直打滾耍賴,宋中元想了一會兒,折中了一下,說道:「我們這一路,走到何處,如果碰到你想吃的,就停下,只是一周後必須返至延邊,如何?」

阮寧本就沒想過他會答應,她自己身為孕婦也知輕重,不過是日常鬧鬧他,耍耍嘴皮子,如今他肯帶她玩耍,反倒是意外之喜了。

從H城到延邊,途中剛巧經過南京,算如她願,粢飯糰、肉餛飩、美齡粥各樣甜湯點心吃了個夠,宋中元帶她從夜市的頭走到尾,她碰見燈籠便摸,孫悟空的軟皮面具敷在臉上玩,撒歡時瞧見刻石頭的,她讓匠人去刻字,又用紗包愛惜地包好,贈給了宋中元。

團座老人家難得幽默:「猢猻也學賄賂人,把自己的蛋殼都拆了。」

阮寧抿著嘴唇,難得乖巧地笑了。

蟬鳴在一場大雨後消失,夜市不只在此刻熱鬧,時間分明是流淌的,阮寧卻覺得自己在這一刻是靜止的。

夜市熙熙攘攘,彩色燈籠隨風搖晃。遠處來了一行人,站在首位的那個像是認識宋中元,年紀三十五歲上下。

宋中元起初有些詫異,後來也笑了起來。

這人是宋中元剛入伍時的班長,後來退伍回到故土,當了一名中學老師。他在部隊的最後一年是宋中元來的第一年,是他教會宋中元打的第一槍。

阮寧很少見宋中元笑,可見他與這位老班長感情深厚。

老班長看了阮寧一眼,顯然是頗詫異,他問中元:「你為什麼這麼早就結了婚?」

阮寧有些奇怪地看著老班長,老班長笑了:「弟妹莫見怪,只是我這個小兄弟從人伍時就說要娶那位將軍的……大家聽著都像孩子話。」

宋中元搖了搖頭,老班長自知失言,但雖然是個頗爽朗坦率的人,捶了宋中元胸口一捶,他說:「怕啥!哈哈,不是我說,從你當年喝醉說出那句話的時候,我就知道,你這輩子都不能如願了。」

阮寧腦袋瓜子不停轉,宋中元淡淡點了點她的額頭:「告訴班長,你姓什麼?」

姑娘「啊」一聲,有些莫名其妙,輕輕說了句:「阮,我姓阮。」

老班長卻哈哈笑了起來,指著宋中元說「你啊你,總以為是笑話戲言,誰知竟真……眼中大放異彩。」

中途也曾路過泰山,她說別的有丈夫的姑娘都看過日出,宋中元帶著帳篷、毛毯、飯盒,領著她坐纜車到了山頂,她喝著山下買的粥,他飲著酒,她說:「從沒見你喝過酒。」

他握著玻璃酒瓶,說:「噓,看,太陽出來了。」

阮寧歡欣鼓舞地瞧著如同煎得流心的蛋黃從山下露出怯生生的一角,然後,緩緩地,大著膽子從霧靄山脈中飛升,直至金色光芒普照大地,整隻蛋黃才漸漸變得從容而放鬆。

不映秦山,它不知本不比山之巍峨美德相差許多。

不映泰山,它不知自己偉大。

阮寧張開雙臂,挺翹的鼻子迎接著陽光和山風,她覺得自己從不此幸福過,大抵這腹中曾艱難求生的寶寶也如是。她「啊啊啊」地叫了起來,所有日積月累的壓抑和不如意都一點點地像被柔軟溫暖的溪水沖刷的冰塊,消解、融化,而後歡暢奔騰。

她轉身看著宋中元,像個孩子瞧見自己依賴的母親,專註而眼珠發亮。

他飲掉最後一口酒,走到她的身旁,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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