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冊 第二十章 涼風襲來青草香

阮寧既是一個孕婦,也成了一個主婦。周庭長那廂帶來喜訊,阮寧如今嫁了軍人,一切變得更順理成章,上級批准了調令,阮寧可隨軍走,休完產假後拿著調令去延邊法院民事一庭報到。

她如今了卻了心事,整日痛苦糾結的難題一瞬間蕩然無存了。想來也奇妙,這一切只是因為她做了一個選擇。而這選擇無關對錯,只是因為可行。此處雖遠,離家遠,離繁華遠,卻離痛苦也遠。

她每日除了做飯讀書,便沒了別的事,於是在網上郵購了一套DV新生兒五件套,上衣下褲和尚衫,外加帽子圍嘴,花飾卡通均要自己刺繡縫上。

寶寶屬相是雞,於是每樣都綉有小雞。什麼平針回針花針,阮寧跟著視頻學得津律有味,可自己掂起針,如有千斤重。一整日只縫了一隻小雞嘴、一個小雞冠,且難看,超級難看。她給她媽發微信,她媽臉黑線,紅指甲點著圖片,跟跳舞的老隊友毫不留情地吐槽閨女心憨手笨。

宋中元夜間操練完畢,回到家中,便見阮寧披著針織衫趴在書房睡著了。她睡得極香,團座老人家輕輕把她橫抱起暖在懷中,卻見她臉上貼著一坨紅色的小東西,取下來,是她今天發給他看的小雞冠。

宋團座談淡彎了眼睛,抱著她穩步向主卧走去。阮寧夢中不知見到什麼,忽然便咧著小嘴笑了起來,好似彎彎月牙,團座定晴看著她,看著能笑,卻愣在那裡。

他輕輕彎下腦袋,緩緩地靠近姑娘軟軟的臉煩。

她卻一瞬間表情由笑變成哭泣,癟著臉,表情悲傷,喉頭還有哽咽。宋中元猜想,自己的妻子大約是個十分樂觀的姑娘,而這個樂觀的姑娘也一定有什麼吐不出的苦楚和傷心事。

他把她放到床上安置好,拍了拍她有些凌亂的包子頭,又取出聽診器,聽完才起身回到書房。

書架上有一個極厚的記事本,宋中元取下,「沙沙」地記錄了些什麼,直至深夜,才喝了口清茶,拿出五件套中的縫紉材料。

清晨,阮寧伸伸懶腰,走到書房,卻發現五件小衣裳的卡通配件已經做好了三分之二,樣樣精緻。宋中元留了張紙條:「給你留了一些,打發時間玩吧。不要勞累。」

他沉默寡言,語氣枯索,人卻異常溫暖有力。

中午時,小武送來一天所需的蔬菜肉類,若軍中廚房有些湯水是孕婦所需的,宋中元也會買下,讓小武並送來。

她搗鼓了幾天針線,又買了幾盆小花,從樓下師長家中的花園挖了些泥巴和蚯蚓,每天施肥澆水,忙得不亦樂乎。師長夫人瞧著這姑娘直笑,說你很好,宋中元這樣稟賦聰明的配你剛剛好。

阮寧嘿嘿笑,老是把菜和肉送給師長夫人,然後到她家中蹭飯。

師長夫人笑說:「我這是招惹了個小賴皮,不過瞧這孩子真眼熟,總覺得在哪裡見過。」

陳如堂陳師長笑了。前些日子南方司令部阮老將軍也曾親自打電話過來,問了中元一些情況,當時陳師長便猜到這姑娘是誰了。

他還是團長時,當年的師長姓阮。只可惜,古來名將如美人,不許人間見白頭,阮將軍死得早了些,若非如此,如今南方軍中俞家扛鼎,阮、宋兩家相互牽制的局面將大不相同。

陳師長取出一本老相冊,翻了翻,點到一張老照片。照片上的妻子抱著一個穿得厚墩墩的小男孩,男孩七八歲,笑得調皮燦爛,而那會兒的妻子還是個新媳婦,靦腆而規矩,但是頗喜歡這孩子,抱得也溫柔細緻。

師長夫人細細凝視,這孩子五官果真與樓上懷了孕的阮寧小同志十分相。

她驚訝道:「我記得這是阮師長的兒子,阮將軍的三孫啊。」

他母親那年過年帶他來探親,這孩子逗趣兒,人小鬼大,常常帶著稱司令家的 姑娘可可跟我玩耍,說我長得好看,誇你好福氣,說自己長大了也要娶個我這樣的媳婦兒,小大人兒似的。

「他一直是女孩兒,只是當男孩養罷了!這其中的彎彎繞繞你不知曉」陳師長想起什麼,搖頭覺得不可思議,拊掌笑了:「好小子,宋中元啊宋中元,果真讓你如願了!」

師長夫人傻臉:「這從哪兒說起?」

陳師長哈哈大笑,意味深長道:「我不跟你說。你們這些女人嘴快藏不住秘密。同你說了,也等於告訴了阮家的丫頭。這是中元的秘密,十分珍貴的秘密。來日方長,讓阮丫頭慢慢發現吧。」

陳師長的夫人從此待阮寧更加盡心,一則因她小時候那場緣分,二則也因她個性可愛活潑,在枯燥的軍中是個好伴兒。就這樣,日子偶爾有驚喜有波瀾,還算有趣地繼續著。

阮寧早上起床時,宋中元已經離去,只有一把磨得溫潤的鞋拔規規矩矩放在玄關,家中衣櫃全是制式軍裝和軍隊常服,本來十分死氣沉沉,阮寧來了,帶來她愛穿的黃衣,黃的配著綠的,倒也漸漸有了家的鮮話。

她昏昏欲睡時,他才回來。宋中元安置過她,便去沐浴。浴室有淅淅瀝瀝的水聲,伴著水聲,她覺得此生再沒有這樣放鬆安穩的一刻。

日子悄然過去一兩月,阮寧確定,宋中元的氣場與她相投,兩人以後定然能做一對好夫妻,就像她讀書時,瞧見208那群姑娘的第一眼,也篤定著,她們一定能成好朋友一般。

兩種好一樣一樣的。

網上流傳過這樣一句話,你愛的和你嫁的往往不是同一個。

她一直覺得挺難理解,既然不愛,怎麼就嫁了?十五歲談的戀愛叫愛,二十五歲的不也是愛,同窗時談炎的戀愛叫愛,相親談的戀愛難道不叫愛,快樂時光愛不也是愛,痛苦時光愛的也是愛,一次戀愛是愛,一百次戀愛同樣是愛。

時間不重要,途徑不重要,內容不重要,次數不重要,這場婚若要結下,便總要悠閑或者倉促地愛一場。人人有此權利,不,是人人有愛的本能。而這話似乎否定了人向愛而活的本能,是有大大的常識錯誤的,阮寧一直這樣想著。

可是,阮寧莫名其妙獲得了一場無愛卻和諧的婚姻,她便知道,這話不膚淺,淺的是自己的認知局限。

命運給了她一個宋中元,把她搞糊塗了。

阮寧打從懷孕,做過不少產檢,五個多月時,要去做四維彩超。這項檢查能瞧見孩子的五官及臟器,對設備要求高,而軍區醫院婦產科尚且達不到要求,阮寧只得坐公交去市內三甲醫院。軍區距離市內約有三個小時的車程,她提前兩個星期預約上檢查,猶豫了幾回,卻沒有對宋中元說起。怕他抽不出時間,怕自己顯得麻煩,打擾他的工作。

孩子雖是兩人的,阮寧卻總覺得在自己肚子里,便是自己要負全責。她又一向不愛麻煩別人,提前一天準備好午飯、湯水,用飯盒裝好了,拿好公交卡和銀行卡,這一切便顯得更加順理成章起來。

她臨行時,向師長夫人詢問了公交路線,只說自己要去人民醫院檢查了,師長夫人梅大姐問她為何不讓中元安排一輛車,阮寧笑了笑,連連擺手說不必,就起身離去。

她懷孕將近六個月,肚子已經越發明顯了,前些日子有了胎動,小人兒在腹中打嗝、翻身、踢腳,樣樣兒精通,讓阮寧傻笑了好幾天。

她說:「快快,團座,你來聽聽。」

團座老人家便微微彎腰,屈膝,趴在阮寧肚子上靜靜聆聽。可是小人兒卻刷偏不動了。團座尚未說什麼,阮寧卻有些失望。她不知道自己為何失望,只是戳了截肚皮,小聲嚷著壞孩子。

團座一想,言簡意賅:「好孩子,不壞。」

阮寧撇嘴:「是是是,是我壞。」

團座淡淡開口:「好孩子,不壞。」

阮寧聽到,瞬間咧開了嘴。

團座站起身,低頭看她,輕問:「只是好孩子,什麼時候能長大?」

阮寧覺得他這句話問得似曾相識,卻想不起是誰說過。

她坐在公交上,不自覺微笑起來。小人兒也似乎很歡愉,輕經繞腳踢起來。

一路奔波,到了醫院已經十點左右,超聲室排上號已經十一點,她緊張地躺在床上,冰玲的探頭帶著耦合器在滾圓笨拙的肚子上滑動著。

醫生說著阮寧聽不懂的數據,她抬頭看著牆上的屏幕,顫巍巍地問著:「大夫,是你的手在動嗎?」

那裡有個上下彈動的小小人形。

超聲大夫「啊」一聲:「哦,是孩子。」

阮寧嘩曄流淚,她說:「大夫,我哭了。」

大夫:「不要跟我說,跟你老公說。」

阮寧看著不停彈動的小人兒,她說:「大夫,你看他真活潑,你肯定沒見過這麼活潑的小胎兒吧。」

大夫:「我一天見八十。」

阮寧:「不一樣,我兒會撓臉,他在撓臉,天哪,大夫你一定沒過這麼聰明的小胎兒吧!」

大夫:「是你沒見過。」

阮寧:「欸欸,他扭頭了,大大你讓他扭過來我還沒看消楚他長啥樣兒。」

大夫咆哮:「你這麼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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