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冊 第十八章 誰給我我尚方寶劍

滔澄婚禮的時候,已經懷孕四個月,漸漸有些臃腫。

她化完妝轉身的時候,不是阮寧曾經想像中的窈窕的模樣,當然自己也不是想像中的模樣。

她幻想應澄澄化著精緻的妝容,自己站在她的身旁,流著欣慰和祝福的眼淚,而既然澄澄都結婚了,自己自然也是有個男友的,男友走暖男風,替她擦著眼淚罵她小傻瓜。

事實上,現實是,她吐得像護城河,聞著應澄澄臉上的脂粉都要額顫巍巍後退幾步。最後,接親的隊伍要衝進新娘閨房,208的姑娘們又是堵人要紅包又是出難題,只有阮寧被安置在新娘房後方的陽台上養胎。

閨房內喜慶喧鬧,窗外有徐徐微風。懷孕兩個月的阮寧昏昏欲睡,不大能思考自己究竟身在何處,而一點都不曾凸起的小腹又使她不時地疑惑,這一切,是不是只是自己做的一個白日夢。

那日,在小舅舅的勸阻下,媽媽勉強同意她留下孩子,卻惱恨得不想再看她一眼。阮寧抱著肚子,心中並不如表面表現得那麼堅定。事實上,她惶惑而不安,也生怕一切只是自己的錯覺,那天同她在一起的壓根兒不是俞遲的鬼魂,或許最貼近真相的事實是,有人趁她喝醉佔了她的便宜,而這個孩子,也許只是荒謬中結出的果實。

阮寧想到這裡,頭痛欲裂。二月做B超,說是有了胎心胎芽,娃娃漸漸分化成了一個小小人兒,發育良好。

大夫問她:「你要不要?」

阮寧茫然地拿著B超單子,出了醫院,坐在林蔭道旁的長凳上,痛哭起來。

他有心臟了,他依很著她的心臟,安心而懵懂地成長著,如果知道這世界上唯一認識的人要打死他,必然無力反抗,可是他會痛苦,他也會有悲傷難過的情緒。

沒有做過媽媽的人只會覺得這是蒼白無力的聖母情懷,可是做了媽媽的人,才會明白,「媽媽」兩個字究竟有多沉重,又有多堅強。

阮寧在家想了許久,後來,終於下定了決心。她對寢室眾人的說辭是,自己是個有神經系統疾病的病人,此生想必很難嫁人,這個孩子也算上天安排。

畢業時扛著大包小包回到老家的齊蔓情路一貫坎坷,此時正和家裡安排的一個不好不壞不咸不淡的男人談著戀愛,三月訂婚。她向來開朗,第一個寬慰阮寧說:「你瞧,能嫁出去也不過是為了一個孩子。沒有激情的婚姻,一輩子不也就這麼回事兒。歡樂少,苦惱多,人生來既然是為受苦來的,怎麼過不一樣?只看自己放鬆不放鬆,難道把自己逼死就算好了?我知道她們都不贊成你的做法,但你最好想清楚自己的人生更重要的是什麼。」

大學畢業後,好像青春也一瞬間長了皺紋。外貌看起來都還是年輕女孩,但經歷了日復一日生活的搓磨,倒覺得自個兒像是黑山老妖幻化成的假少女,心裡總覺得阿磣得喘不過氣。

不必懷念過去,今天也終會過去。

這勸慰十分見效,阮寧頂住了所有壓力,決心接受「媽媽」這個身份。

她恍惚想著點點滴滴,新娘的房門終於被新郎和伴郎撞開。

新郎難得笑得真誠可愛。

伴郎團十二人,皆是安色身材出眾的帥小伙,其中有宋林和安安。

安安在門外呼得最厲害,可最終是宋林撞開門。漂亮的男人目光就在整間屋子中逡巡,他不動聲色地尋找著誰,卻被滿屋的氣球和擁擠的人頭弄花了眼。

等到這廂鬧完,新郎新娘被族擁看出了房門,坐在陽台上,像個駝背人的阮寧才露出半張臉來,因為嚴重的妊娠反應,她連抬頭都吃力。

宋林走到她的身旁,微微笑道:「聽說你懷孕了?」

阮寧詫異地抬起頭。看到來人,緩緩地點點頭。

宋林表情一點沒變,只是看她唇角有污漬,掏出一塊藍色的手帕遞給她。

阮寧點頭說謝謝,她嗅到了手帕上的香味。前調是淺而暖的果香,中調略辛辣,基調卻是若有似無的雪松。

阮寧大學時曾在名牌香水店打過幾個月工,故而懂得一些皮毛。宋林用的大抵不是凡品,香氣的層次太分明,像個多面體。

聞香識人。

宋林似乎看穿她,輕輕躬下身,跟她四目相對,他問:「你很怕我?」

阮寧掏出身後的靠枕,防禦性地用靠枕堵在他胸前,推開他。

阮寧點點頭說:「怕啊。」

宋林扯起無意義的泛笑:「我以為,小栓會說,我張小栓怕過誰啊。」

阮寧蒼白的臉龐淡淡回望他:「你想他?」

宋林掏出一盒薄荷煙,彈出一支,點火時溫柔道:「想。」

阮寧:「哦,那就不要繼續想了。」

「為什麼?」

「張小栓早就死了,你不是也有份殺他?」(小栓那時在外人眼中還是男孩)

「活著的是誰?」

「跟你沒有關係的陌生人,斷了你的那點不明不白的念想。」

「我嗎?我有什麼念想?」宋林吐了一個煙圈,他漫不經心,卻句句在逼問她。

「你有很多個念想,可這個並非得不到就會怎樣。」

宋林想起什麼,迅速掐滅煙,說:「啊,抱歉,我忘了你是個孕孕婦。」

他說:「我的每一個念想,從不會落空。我說過的,沒人當假,我要的。就一定要得到。包括,這一個。」

阮寧被實名舉報收受賄路。井且男女關係混亂。

實名的名就是沈荷。

老周一臉無奈地把舉報材料扔到阮寧面前,他說:「孩子,裡面有好幾條『罪狀』,你照著這些,寫個對應性的申辯,我遞交給院長,到時候再打個邊鼓。」

阮寧沉默地低著頭,老周勸慰她:「問題不大。收受賄賂這個純粹胡扯。找幾個當事人了解了解也就清楚了,這個賴不上你。至於懷孕有孩子,這是你自個兒的事兒,這是人權,張院長也判了半輩子案,捫心自問,不會糊塗到這兒。」

阮寧照著做了,一板一眼寫了個申辯材料。她其實覺得挺滑稽的,為什麼自己有了孩子,跪媽媽也就算了,卻還要請示單位?這叫什麼事兒。有了孩子是犯罪嗎,是不是受精卵怎麼來的也要說得一清二楚。無怪乎法院天天上演離婚打罵的大戲,女人在家庭社會關係中總是最受苦的那一個,壓抑久了,社會家庭人人不滿意,瞧,喲喲,她無理取鬧、她不知好歹、她偷懶耍滑、她……反正瞧脊她就來氣!

張院長讓紀檢監察部門的人調查院寧收受賄賂的事,至於另一樁,則含蓄地通過老周提點阮寧:「年紀輕輕的,怎麼就這麼想不開?」

有個私生子可就一輩子抬不起頭了。

阮寧心想,老子既然是響噹噹的聖母一個,光輝普照天下怕什麼,殺了人才真的抬不起頭。

老周也怪尷尬,只道:「我同張院長說了,這一年小阮同志也沒閑看,讓他批准你幾天假,出去散散心,他答應了,讓你寬心。」

阮寧服從一切安排,背著包去了B城,在大柵欄附近我了個民宅住了下來。

白天逛逛小巷子聽聽戲,夕陽將落未落就泡壺紅茶吸吸胃。

她似乎從未如此清晰地意識到自己的子然一身,也從未這樣清楚明白,自己將要擁有一個血脈相連的親人。

蒼白的寂寞和被太陽曬暖的冰冷的湖水,這兩種意象不停地回蕩,而後又交織融合。

她也常常叩擊心底的那扇門,問自己:阮寧,你何至於論落到現在的境地?

七歲時,爺爺找人給她和阮致算命。先生指著阮致說這個孩子是阮家的脊樑,阮家是否興盛全仰仗他。爺爺蹙眉,又把男孩兒模樣的小栓推到先生面前,先生吃驚,他問她:「你這樣的命,為什麼會是阮將軍的孫子?」

爺爺問:「這樣的命是什麼?」先生說:「窮酸衝天,天煞孤星啊。」

張小栓氣得拿玩具塑料劍「追殺」了先生幾條街,她倒不是怕自己命如何差了,只是心中警鈴大作,害怕爺爺聽到這些話,再把她扔回鄉下。

今日種種,可見怪不著算命的。

阮寧合著眼,握著玻璃的小茶壺,躺在老爺椅上,一晃一晃地與過去相會。

電話鈴聲傳來,是沈荷。她沒有什麼客套話,直接開口:「阮寧,打掉孩子,我撤回舉報。」

阮寧說:「沈小姐啊,沈小姐您好,沈小姐您聽說沒,阿里巴巴網店有一款滑輪在賣,特別好玩,現在正在搞特價,而且包郵,我給您買一件吧?」

沈荷蒙了:「啥?滑輪?幹啥使的?」

「看您走得慢,買個滑輪給您,讓您滾遠點啊。」

沈荷炸了:「阮寧你個臭不要臉的東西!我要不把你工作搞掉,我就不在H城混人頭!」

阮寧苦笑:「大姐,我挖過你祖墳?」

沈荷猶豫了一會兒,才憋不住恨道:「你是沒挖過我祖墳,我看我挖過你的!就為了你,你這麼個玩意兒,我被我爸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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