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冊 第五章 宋林林遲皆林林

林遲最近有些心煩。

心煩的源頭是班裡男生圈裡傳來傳去的一本武俠書。大家傳了一圈,該看的都看過了,破破爛爛扔給了他。

晚間睡覺之前他就稍讀會兒。寫的招式一般,語言表達也一般,男主角是個呆瓜,一路刷劇情練武功,這也是能常看到的,讀了三十頁,實在了無新意,不明白為啥在班裡傳那麼廣,也不明白大家擠眉弄眼地在低聲討論什麼。再讀讀,這作者跟女主角的長相杠上了,用盡了溢美之詞。諸如「膚賽白雪,眸含秋水,唇珠染粉,兩團白兔,顫顫巍巍」等。

林遲看到「兩團白兔」,皺眉想著這是啥玩意兒。白兔?

盜版書印錯行了?

又過了兩頁,林遲記性很好,對,就是四十八頁,半大小子看完差點跳起來。

敢情是這個「白兔」!

男女主角你依我依,一來二往,三送秋波,四目相對,兩團白兔,山神廟裡,滾上石床。

林遲的臉變得滾燙。看完更燙。當晚做了個夢。夢見他變成了刷劇情的呆瓜,辛辛苦刷了四十七頁,四十八頁碰見了大兄弟阮寧。

穿著女主角穿的半臂橘裙。

早上起床掀開被,少年求生慾望瞬間down到零。

第二天,看到阮寧像見了鬼,連看到大白兔奶糖都像見了鬼。

宋林看到他手裡的書、看到他驚慌的眼神,就知道林遲不是見了鬼,而是心裡有鬼。

男生都能看出的一目了然,卻讓宋林的表情變得陰鬱起來,難得地收起了笑。

阮寧倒沒注意到這些,買了好幾本習題冊,最近迷上了做習題,覺得比背書有意思多了。

阮致吃完晚飯,自己磨了杯咖啡,又去活動室看了部電影,磨蹭到十點了,才敲阮寧的門。

「宋林下帖子了,請我們參加他的生日宴。」阮致勾著阮寧的小耳朵,看她磨牙,微笑。

他晃了晃手中銀灰色的帖子,阮寧翻開——瞧,可不是——十一月十九日晚間七時,MerryGor餐廳,邀賢世兄妹共宴。十一月十日書。

阮寧如今與宋林並不大聯繫,平時見面也像陌生人一般。倒不是刻意避他,只是不自覺地就成了如今的模樣。因此,他的邀請函,還是有些出乎阮寧預料的。

她「噢」了一聲,撓撓因為做題抓亂的雞窩一樣的長髮,問阮致:「能不去嗎?」

阮致笑了:「我就是轉達一聲,如果不去,還是直接給宋林打電話為好。畢竟兩家關係不錯,何苦打他的臉。」

阮寧心思轉了轉。心想去就去吧,MerryGor是最近聲名最噪的五星餐廳,菜色不錯,主廚來自德國。阮寧一直聽阮致吹牛裡面的鵝肝有多好吃、紅酒醬有多濃艷,口水都快出來了。雖不耐煩瞧見宋家人,可是栗家小丫估計也會去,她找她玩就是了。

她主意定了,便點點頭,應了。

三致心中還藏有其他事,若有所指地問道:「妞妞,你……最近還好嗎?」

阮寧「啊」一聲,愣了,笑起來:「神經病啊,你說我好不好。」

玩致笑容也很燦爛:「沒事兒,我擔心你的身體。」他轉身走了,阮寧的表情卻一瞬間變得冰冷。心中百轉千回,只能按捺。

阮致是在說阮靜的事兒,阮寧有些預感。

但阮寧不能讓他知道自己知道。

為了阮靜,也為了這個家平靜的表象。爺爺如果知道,依他老人家的脾氣,猜忌起來,二叔一家連同奶奶都將無法在阮家立足。他們若無法立足,定然不會坐以待斃。

做下這樣的事,二十餘年,心機何等深沉,指向的對象又何等明確。

阮寧並非軟弱之輩,她也在靜觀其變。

這場廝殺開始之前,她不想草率地害了阮靜和阮致。

他們既是她的敵人,也是她的哥哥,阮寧的思路從未如此清晰過。

不光阮寧接到了生日邀請函,林遲也接到了。

他跟宋林雖然同學很久,卻是陌路之人,連隻言片語都不曾交流過。

林遲知道宋林這人,只是因為他與阮寧從小十分親密無間。至於他的家世、相貌、身材、智力、情商等,與他均不相干,也不曾關注。

宋林這次邀約,令他十分詫異。

安安笑了:「去吧,阮寧在,我也在,請你是好意,林奶奶不是身體不大好嗎?宋林大伯母是省醫內科權威,到時候許是能連上關係,給奶奶瞧瞧病。」

林遲沒心沒肝沒軟肋,可聽到阮寧心中先軟一軟,後來聽到奶奶就決定去了。

安安表面憨實,實則心中有經緯。他的思維模式也是這園子中教出的眾多孩子中共有的模式——認識人、給人甜頭、利用人,大家你好我也好。

林遲不習慣,也赫然利用這種方式,可是他卻十分聰慧,能尊重別人圈子裡的處事原則。

宋林等人從園子出發,駕駛約有半小時。抵達時,正好七時整。MerryGor的設計在2005年時的H城算是獨份的,採用全透明玻璃的拱形設計,從外面瞧起來,金燈玉壁,油畫深彩,衣冠香影一覽無餘。

宋林將生日宴定在一樓中間的獨立房間,因三層樓中只有一樓有歐式壁爐,這是宋四強烈要求的。宴會也確實如他之前所說,邀的都是園子里的親友,並無外人。阮寧同栗小丫坐在一起,嘀嘀咕咕的,逗得她直樂,阮致嘖嘖:「這得虧是個丫頭,如果是男孩怎麼得了,要把全園子的小美人兒都哄走了。」

栗小丫正色回答:「那是因為全園子的男孩都比不上小栓哥哥一個。」宋四「哧」地一笑,心中暗想,她爸爸得勢,你們就這樣巴結她,什麼玩意兒,於是嘴上也不客氣:「我倒是覺得園子里的哥哥們各有各的好。」

阮寧擺擺手,大眼睛帶著笑意,溫和地瞧著栗小丫。

栗小丫是個認真的小姑娘,她伸出小手,數道:「小時候學《三字經》,『日仁義,禮智信。此五常,不容紊』。我爸爸教我,好男兒都有五常,『仁義禮智信』,園子里的哥哥們五常通常只佔『禮智』而小栓哥哥卻佔了『仁義智信』,尤其是『仁義』,她雖是女孩,卻有大仁義的男兒胸懷。」

她年紀小小,可邏輯條理清晰,言語大膽實誠,並不怕得罪人,眾人都有些驚訝這孩子還有這樣思考的能力。

阮寧被誇得臉紅,又忍不住挺起胸脯。眾人看她那德行,想起張小栓從前掛著鼻涕滿園子抓蟲子嚇大人小孩的模樣,簡直不忍直視。小丫這瞎子。安安起鬨地鼓掌,宋林微微一笑,說道:「小栗子說得有道理,人本來就是瞧著自己的意中人,哪裡都好。」

小丫小時候鬧著要嫁小栓,可是全園子出了名的。

大家映放大笑,迅起大小兩個姑娘,阮寧掃了宋林一眼,覺得他如從前一樣嘴賤,但面對眾人嘿嘿一笑,並不大在意。

宋林卻覺得胸中有些酸楚,阮寧實則並不懂得他究竟在說些什麼。

蛋糕被衣著整潔規範的服務生推上來時,眾人哈哈笑了起來。

宋奶奶十年如一日地寵愛孫子宋林,蛋糕和往年一樣,裱花了幾個學「林林乖生日快樂」,而「乖乖」倆字實在跟宋林平時的模樣不大相符。

他何曾像個「乖乖」,又似阮寧,幾時有了「仁義智信」,可見世人公認也抵不過誰心中有所偏愛。

林遲坐公交到時,七點二十。宋林發的函上寫著「七點半赴宴」提前十分鐘抵達,算是合適。

他要進去,臉上掛著微笑的門童卻示意要看邀請函,帶著白色手套的男人手指點到「林遲」二字,想起門內人的叮囑,對小少年道:「你不能進去。」

「為什麼?」

男人帶著像面具一樣的微笑,語氣卻冰冷:「『衣衫不整,恕不接待』,這是國際公認的五星最低原則。MerryGor不招待未著西裝的男士。」

林遲「哦」了一聲,點了點頭。他透過玻璃瞧見整棟樓上眾人服裝各異,也有同他一樣只穿襯衫長褲的男性,便問道:「他們為什麼能進?」

男人回答:「他們的衣衫可輕易看出品牌,皆屬上流,你的襯衣看不出品牌,不入流。」

林遲沉默著點點頭,轉身就離開了。

他從未想過別人為何如此羞辱他,他從小到大也遇到不少。這不是環境或者奶奶的錯,只是因為他貧窮。是他的錯,他太窮。

眼前的門童把對他的鄙夷說得如此坦誠,可他並不能像小雜誌里傳奇故事中的說法一樣,抖一句機靈為自己化解尷尬,因為生活如此真實而殘酷,這些都只能忍耐。

十一月的天漸漸開始冷了,南方多雨,那一日陰了以後,雨水綿延許久。

林遲淋了雨,停滯在了玻璃拱橋中部。他瞧見了一場進不去的生日宴。宋林的十五歲生日如此得意而舒心,壁爐的溫暖使得人全身舒展開來,他看著身旁可愛的朋友家人,微微一笑。

一樓的玻璃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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