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冊 第四章 你燙我我就親你

我汲取了對世界的認知,吸收了諸多老師、先生的精粹,才變成現在這個模樣。它不好也不壞,可是這個殼子從遇到第一個人、發生第一段人際關係開始,註定再也換不了了。

阮寧其實並不太清楚女孩子和男孩子的生理區別究竟在哪裡,雖然她嬉鬧著說讓林遲娶自己,也留了一頭長髮,但是這只是大人口中的女孩子的表象——長發、嫁人,她自身並不知自己與男孩的區別。

十四歲的仲夏,她有了自己的第一個小秘密,也聽到了家庭的一個大秘密。小秘密令她變成女孩,大秘密害死了爸爸。

這件事從頭說起。

阮寧一家搬回園子之後,房間做了調整,她住回到了二樓,大哥阮靜住對面,二哥阮致從二樓隔間到一樓套間後又回到二樓。阮寧父母依舊在走廊盡頭的套間。

天漸漸熱了起來,可是因為阮寧還要繼續復健,並不能吹冷氣,因此夏天一翻身,汗濕了的席子就會留下一個小人印。那是七月的中旬,阮致和阮寧睡前互相講了幾個鬼故事噁心對方,阮寧本就不太睡得著,等到迷迷糊糊睡著時,卻覺得小腹格外不舒服,窗外一陣驚雷,小腹似乎瞬間一股熱流湧出,阮寧驚坐起來。

內衣上、涼席上全是鮮紅的血。

阮寧睡得迷迷糊糊,卻被嚇壞了,哭著就往外走,所有的房間都是一片黑暗,偶爾的閃電經過,反而可怖。

對面玩靜屋內卻有聲響,他在打電話。屋內的電話是唯一未和總機相連的單機。

「父親,您最近身體還好嗎?是的,姑姑對我向很好,她老人家在人後會提點、叮囑我,放心。家中一切正常,我雖然和那父養母是同輩人,但他們待我像親子,和阮致一樣好,這個您大可安心。姑姑當年向父親承諾給我一個身份,她做到了。對,雖則是為了搶先阮敬山生下長子,匆匆讓養父養母結婚,可是孩子也不是大風刮來的,正巧我來了,時機不恰,於父親名聲無益處,姑姑拿了主張,把我交給了養父母,到如今總算是一段善緣。阮令?是,姑父他老人家待我也好,畢竟以為是親孫,如今我考入名校,前程錦繡,他只會對我更好,您這是瞎操心了。」

阮靜在雷雨交加中,忽然察覺了什麼。

他打開燈,走到了門前。

阮寧全身都僵硬了。

阮靜擰開了把手,門外有個小姑娘慌張無措地哭著:「哥哥,血,我流血了。」

她來了葵水,預示著長大的開始。

他大半夜給這小姑娘買了衛生棉,又溫柔地教會她如何使用。這個如同女兒樣的妹妹,是阮靜操心最多的女人。

阮靜把阮寧抱回了房間,哄她睡覺,還像幼時一樣。他說的幼時是她還未被送走的時候,也還不是男孩的時候。

阮靜對「奶奶」沒有任何不滿,除了此事。他因此出了國去念書,眼不見為凈。

阮靜用白皙乾燥的手拍著小姑娘,看著她的目光似乎還如往昔,可是阮寧有些顫抖恐懼的樣子讓阮靜心中嘆息。

他說:「睡吧,妞妞,不要害怕。只要你不說出去,什麼都不會改變。」

阮寧閉省眼,握了握阮靜的手:「哥哥也不要怕,我不會跟別人說。」

阮靜淡淡笑了笑,把她的小手塞進了涼被中。

他轉身離開阮寧的卧室,門外卻站著第三人。

五味雜陳的阮致。

阮寧最近放學後,不大愛直接回家,總是會去林家坐坐。一則因為家中瑣事讓她困惑煩惱,與此同時,林奶奶身體也漸漸不大好了。

阮寧瞧見的老人總是精神矍鑠,文雅而乾淨。可是如今,翻過六十五歲的年頭,竟漸漸顯出了頹態。

她不大知道為何會如此,似乎不久之前她和林遲還在這院中隨著小兔子瘋跑,林奶奶永遠帶著清淡的微笑坐在藤椅中瞧著他們,衣著樸素整潔,手中掛著一串翠色的珠子。林家鄰居曾揣測珠子定然是假的,不然賣掉他們家也不至於過得這麼清苦。可是林奶奶曾叮囑過林遲,倘若二十年後還沒有出息,便無聲無息地把珠子賣了生活去吧。

從此話判斷,珠子當然不是假的,可是林奶奶現在卻無意變賣手頭上的東西,她所有的心思都花在培養孫子上。

大到學識素養、品格塑造,小到一餐一宿、一哭一笑,嘔心瀝血不過如此。

阮寧覺得老人憋了一口氣,而能出氣與否都在這個孫子身上了。可是她又很愛林遲,便也不忍逼他如何,因此林遲之後就算落魄了,老人也還惦記著他日後的營生。

何曾像養孫?養子不過如此。

初三開學以後,有了晚自習,大家的晚飯都是在校外的大排檔里解決的。賣紅豆湯的阿姨很溫柔,賣炸串的大叔很傲嬌,賣餛飩的小姐姐長年帶著笑,賣雞蛋灌餅的小哥哥最近在追求小姐姐,買碗餛飩送一塊純餅。

初脫離家庭的生活,讓孩子們覺得很新鮮。每天揣著十幾塊錢,沒下課就開始提前打算買些什麼、吃些什麼,在校園的哪個角落吃,又究竟和誰一起吃,這點自主權讓他們感覺到快樂。

孩子們其實很容易滿足。他們在父母面前顯現得任性倔強,可是在同學面前又常常釋放溫柔和善意,這兩張面孔有著奇特的矛盾,卻也因此構成了獨特的少年的樣子。

阮寧和林遲經常兜者幾兜東西到教學樓前吃,有時坐到單杠上,有時就坐在一旁的台階上。阮寧特別喜歡雞蛋灌餅,林遲倒是經常買包子吃的,她對著他,嘰嘰喳喳唾沫亂飛,從「英語老師今天把『time fies』翻譯成『時間飛了』」。說到「聽說化學老師和歷史老師以前是一所大學的還是男女朋友,可是歷史老師覺得化學老師太古板了,後來就把他甩了,我雖然很喜歡歷史老師,但是這件事我認為她做錯了,林遲你覺得呢」。

她的每一句話後面都會加一句一林遲你覺得呢?

林遲只覺得這傢伙越來越聒噪,越來越像個丫頭片子。盧安安常說你見著我怎麼就不肯笑一笑,對著阮寧卻時時刻刻笑得像朵喇叭花,這話說得林遲十分詫異。他一直認為自己對誰都是不肯笑的,只是因為他笑點奇高奇怪。

語文老師曾講《詩經》其中一段,翻譯過來便是「天黑了,小雞回家了,小鴨回家了,羊群回家了,牛群也回家了,良人為啥還未回來呢」林遲每次聽到這段都會大笑,笑到語文老師直發毛,欲哭無淚這有啥好笑,可是林遲卻覺得小雞小鴨羊群牛群都搖搖晃晃地回家了,可是出門吃酒的丈夫還沒搖搖晃晃回家這件事真的很好笑啊。

所以,他因此覺得笑不是必要之事,因為一旦笑的時候,便也必然暴路了自己的一些什麼。

如他奇特,與人不同。

所以,他對兄弟阮寧,與對旁人又有何不同。

漫不經心思考的純潔孩子林遲心裡咯噔一下,細思恐極。

長大了的阮寧同學曾總結過,她這輩子最美好的時光是愛上林遲的時光,而愛上林遲的時光中,最重要的時刻發生在她每一次捏他手的時候、為他變駝背背的時候以及晚自習停電的那天。

能和把他捏哭這件頂美好的事相提並論,為他變駝背這件事則是讓阮寧很為自己嘆息的一樁。

因為初中的林遲一直比阮寧低了半頭,所以阮寧和他站在一起的時候,總是不自覺地弓起背,她希望自己和他一樣高,或者比他再低一點點,這樣似乎才符合世人對有情人的定義。

「男高女低」似乎快成了與「郎才女貌」一模一樣顛撲不破的真理。

這樣微弱的如小火苗一樣本不該在阮寧身上產生的少女心思,還是存在了。像塞北大草原的角落裡無意長起的嫩芽,不知種子是借誰的春風來到,小到無人知曉。

她對林遲有情,林遲是她的有情人。

林遲不知。

所以當阮寧慢慢由挺拔變得有些駝背時,並未察覺自己哪裡不要,只是覺得和林遲之間的差距更小了。可是當她長大,依舊有些駝背但再見林遲時,卻覺得自己當年這份單純的心思糟透了。

林遲已長成參天大樹,可以成為任何女孩的依靠。

她卻還是那株小草,微彎的背是只有沉默的她才清楚的愛的殘餘邊角。

林遲不知,俞遲也不知。

她該更好的,她本可以更好。

可是遇到了這樣好的人,錯過了最好的生長時機,反而只能長成那般模樣。

這是第二樁,她駝背的典故。

而第三樁,是覺醒的時候。

因有第三樁,第樁第二柱才從無意識的行為變成了有意義的行為。

哦,原來是因為喜歡他才總提他、才想和他一樣高的啊。

原來是這樣啊。

這樣的覺悟。

那天夜晚,全城停電。

校長說等到七點四十五,第一節下課,如果還不供電,就放學。小賣部的蠟燭賣了個空。

阮寧就像過了年,歡天喜地地躥去超市買了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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