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冊 第三十二章 富貴宋林窮舅舅

1999年底,阮靜班裡傳世界末日傳得繪聲繪色,阮靜聽了回家嚇唬兩個小的,阮致翻了翻小白眼,顯然不很買賬,阮寧倒是很信,給宋林打電話如此這般地說了,宋林如此這般地嗤之以鼻,厭惡地把眼前的精緻飯菜推得遠了些。

宋媽媽快愁死了,給張暨秋打電話問道,你家小伢都愛吃啥,我瞧你給她催膘催得不錯。

張暨秋摸摸鼻子,看著眼前拿著大勺挖米飯滿嘴油嘟嘟的小娃,無奈道,我瞧她啥都愛吃,並沒有不吃的。

宋媽媽都掉淚了:「好想要寧寧這樣的孩子。」

暨秋無奈地看著滿桌撒得小雞琢米似的女兒,苦笑道:「如果把林林給我,我立馬把她扔給收破爛的。」

阮寧一聽不樂意了,抱著海碗扯嗓子:「媽你說啥我都聽見了!鳥大雖然很好,但我也不錯啊!」

宋媽媽噗地笑了,這孩子是真實在,真可愛。

她掛斷電話,轉頭再看宋林,飯菜還是剛上桌的模樣。宋媽媽拿著勺子為難道:「要不媽媽喂你,你小時候喜歡媽媽喂。」

宋林臉紅尖叫道:「我都九歲了!」

宋媽媽嘆了口氣,公公從宋林出生,就對他要求異乎常人的嚴格,什麼場合都帶他見過,見什麼人也都不避諱於他,珍饈百味沒有任何吝嗇,這樣強加於這孩子身上的信息資源,竟讓他年紀小小,對一切卻已十分麻木。其它那些並不妨礙生活,可是厭食症一條卻讓家中大人傷透了腦筋。

宋媽媽還有一個女兒,如今剛讀小學一年級,因對宋林有所愧疚,所以教育這姑娘倒是十分隨她天性,如今也是活潑任性得緊,對萬事萬物十分挑剔,每天上學之前,都要換個七八套衣服,梳個頭髮還要滿頭小辮子,天性臭美。

宋媽媽幾次忍住沒揍這小丫頭,宋林每次都站到妹妹前面,制止母親,偶爾幾次還要站在妹妹前面替她受罰。他對妹妹十分的愛護,到了讓家裡人驚訝的程度。雖是一母同胞,但是宋林已無絲毫的孩子之氣,對待妹妹也不似阮家同齡兩兄妹卻打打鬧鬧的模樣,反而像極了大人看待孩子。宋媽媽暗自揣測他為什麼會這樣,後來細心觀察才發現,宋林似乎把妹妹看成了另一個自己,可以洒脫肆意,而不必處處受約束。他羨慕妹妹的模樣,也想保護這份不同於自己的無憂無慮。

張暨秋向公婆告了假,春節前帶著阮寧回到了娘家。阮寧姥娘是個寡婦,一把屎一把尿把張暨秋姐弟三人拉扯大。暨秋二弟已經成了家,如今在南京工作,暨秋三弟張至仲剛讀大學,還是個半大的孩子,聰明機靈,眼睛圓溜溜的,長得也好看,小時候人稱「賽羅成」。

他就是那個常打電話通知阮寧看電視的小舅舅,對阮寧十分疼愛。

都說外甥像舅,阮寧倒有幾分像張至仲。阮寧姥娘是個疼愛孩子毫無原則的,每次阮寧來了姥姥家,倒像是久憋的旱鴨子進了大池塘,連空氣都自由得咯嘣脆,爽快得像剛烤好的大米酥。

阮寧姥爺張寅以前在木材公司做經理,年輕時得力,幹得好的時候,在縣城裡也分了個宅子。搬了進去才發現,鄰居都是些販夫走卒,市井之人,性格兇悍,並不大好相處,後來看張家院子大,人卻少,起了歪心思,總是就分界的幾分地和張家起摩擦,張寅起初也退讓,後來倒像是讓出了仇人,周遭幾家鄰居益發得寸進尺,一個叫李虎的聽說年輕時學過猴拳,另外一家姓趙的兒子剛考進了檢察院,細細算來,竟是誰也不怕姓張的,只有張家屈服的份兒。張寅因為這幾分地周年累月的摩擦,最後被活活氣死了。張家姐弟三人都還小,只能任人欺凌,後來甚至發展至出門就被鄰里啐罵的地步。直至張家大弟長成人,一次糾紛中,一捶下去,打趴了自稱學過猴拳的李虎,周遭的人才有所收斂。

後來,張暨秋嫁給了阮寧父親,張家因地皮去法院打贏了幾場官司,判決書下來,情況才徹底好轉起來。

如今,誰不羨慕張家女兒嫁了個好丈夫。可這兩個年頭,又聽說暨秋丈夫阮令山在軍中鬱郁不得志,隔壁氣焰竟漸漸有些抬頭。

阮寧隨著小舅舅出門,就被鄰居指指點點過幾回。張至仲脾氣是三姐弟中最好的,見人就笑,並不喜歡和人起衝突,把阮寧抱到一旁玩耍也就是了。

張至仲帶著外甥女逛遍了快到春節的整個縣城,吃了現煮的油茶和粉面丸子,裡面泡了速食麵饊子之類她平時並吃不到的吃法,路邊小攤上有賣塑料耳環和頭花的,魚兒鳥兒的,各色都有,小舅舅也一併買了給她玩耍。

清晨縣裡賣一種土說法叫「丸子湯」的早點,小舅舅日日早上六點背她去吃,湯水清香濃厚,另買一籠牛肉包子,軟滑焦香,阮寧吃得樂不思蜀,爺爺打電話表示對她有那麼一丁點的想念,問她啥時候回家,她也表示對爺爺很多很多的想念,但是並不想回家~\(≧▽≦)/。

張家姥娘則在家和暨秋嘮叨些閑話,說道:「王家兒子也去南京工作了,你大弟說見他了,還一起吃了頓飯,他如今並沒有結婚,問他什麼打算,只說沒有合適的對象,急也急不得。」

暨秋有些著急:「他怎麼樣了,媽你不用專程跟我講!」

張姥娘有些無奈:「你這急脾氣!這不是閑話說到了。你們倆畢竟還是同學,這麼多年,我冷眼瞧著,他是喜歡你的,只是你嫁給了山兒,我總是有些恍惚,你們倆那麼好,眼瞅著讀完大學就要回家結婚了的,怎麼一轉眼你就和山兒成了,他黯然離開,問你怎麼回事,你總不說,我還猜想,你是因為你爸死的事兒刺激住了,一定要爭口氣,嫁個家裡有能耐的。媽想到這裡,心裡不踏實啊!」

暨秋哭笑不得,說道:「我和王禮就是普通同學,對山兒也沒那麼多歪心思,就您老人家想得多,天天看電視劇迷得不著五六的,胡亂往我身上編排。」

張姥娘哈哈一笑,倒也過去了。

晚上甥舅倆照舊蹲家門口馬路邊上喝油茶吃燒餅,阮寧啃得一嘴芝麻,小攤老闆直咂摸嘴:「這孩子是真能吃。」

小舅舅就笑,唇邊兩個小酒窩,說道:「養得起養得起,這麼個小娃。」

阮寧笑著看小舅舅,說:「我長大了掙錢了也養舅舅。」

張至仲用手背蹭了外甥女嘴上的芝麻,笑了:「舅舅是做舅舅的,扛你一輩子。」

正說著話,鄰居李虎媳婦剛巧走了過來,不咸不淡地罵道:「大野囊子帶小野囊,賤人養的八輩兒不翻身。」

野囊子是張家此處的方言,意思是野種。

張至仲一下子就火了,握緊了拳頭:「你罵誰!」

李虎媳婦說:「誰是野囊子我罵誰,誰是賤人養的我罵誰!」

張至仲要上去打她,看見有些緊張得攥緊他手的阮寧,心一下子軟了,拍了拍小孩兒的頭,說:「不怕啥,沒事兒,吃你的,吃完回家看電視,今兒重播《射鵰英雄傳》。」

年二十九,張暨秋帶著阮寧趕回H城,坐火車走之前,姥娘給阮寧帶了許多自己做的點心梅子,還炸了些饊子,阮寧抱著小舅舅抹眼淚,張至仲眼睛也泛酸,說道:「趕明兒,我回學校了,就去你家瞧你,到時候,還帶你出來玩。舅舅現在沒啥錢,過了年去打份工,掙了錢就去找你。」

阮寧在火車上一路有些消沉,她提出了一個挺實在的問題:「媽媽,姥姥和小舅舅過得好么?」

張暨秋心裡一顫,想起家中只有那一老一小,心中也難過,可是壓下難過,安慰女兒道:「現在不好,以後也會好的。你小舅舅讀完大學,就能參加工作了,到時候咱們把姥娘接到家裡享幾天清福。」

「爺爺能同意嗎?」

她倒是會抓重點,張暨秋苦笑:「當然不會。等你爸爸以後回來了,咱們買了房子便搬出去住。」

阮寧點點頭,抱著小籃子的吃食說道:「那樣以後就瞧不見鳥大了。我想把所有好吃的分給他一半,他總是不愛吃東西,每次都這樣這樣皺著眉毛。」

她用小手壓著眉毛學宋林那張挑剔高傲的小臉,哈哈笑起來。

宋林收到一籃子村土的禮物,幾乎一瞬間又厭惡地推給阮寧,面容雖是溫柔的模樣,語氣卻不大和善:「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也給我,這是什麼,都壓碎了,我這兒是垃圾回收站嗎,小栓!」

他掀開上面掖著的布,看到碎了的饊子和含著油脂的粗糙糕點。

阮寧笑嘻嘻的,不以為意:「可好吃啦,你拿著嘗嘗,你不吃就給宋媽媽宋爺爺宋奶奶。」

春節安安穩穩地過了,阮寧一向喜歡看春晚,可是決計熬不到最後一個節目,她說感覺看不到完整春晚的人生像是被詛咒╮(╯_╰)╭,阮致說你睡得像頭豬= =。

第二天早上去宋家拜年,卻鬧了點不愉快。跟阮致雙胞胎似地一身新衣裳剛敲了門,差點被一個籃子砸哭,得虧阮致機靈,拉了阮寧一把,才沒被飛出的籃子打中。

保姆有些歉意地看著兩個受了驚嚇的孩子,二人一錯目,宋媽媽在客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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