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冊 第二十三章 百相生苦海茫茫

阮寧有點吃驚地站起了身,那穿著有些樸素,帶著一副眼鏡的俞家伯母細細端詳她半天,才露出孩子般的笑容來,雖是四十餘歲的人了,卻還帶著清澈的模樣。她伸手道:「跟我來,阮寧。」

眾人面面相覷。俞家大兒媳是個愛讀書的書獃子,年輕時從國內念到國外,又一口氣從學士晉到院士,如今在研究院做研究。雖說智商極高,但情商很低,並不擅長與人交際,平素的聚會活動也是能不出席便不出席,即便出席也是最不起眼的那個。之前俞遲跟著祖母長大,待她瞧見俞遲的時候,兒子都大了。真真是連做母親,也還生澀。

這會兒她微笑著,歡歡喜喜揣著阮寧的手離席了。俞家眾人的臉真是好看極了,而阮老爺子的臉也不遑多讓,陰沉得要滴出水來。

俞伯母帶著阮寧七拐八拐到了俞家,阮寧不及細看什麼,便被她帶到一間佛像繚繞的佛堂里。佛堂中烏黑的檀木屏風前有一個紅得發紫的小桌几,桌面雕刻著蝙蝠與葡桃,四個桌角是四隻象腳,瞧著十分祥和吉利。

俞伯母從屏風後面搬出一個小小的金鼎,鼎內落著滿滿的香灰。她把金鼎放在桌上,又從外面取了個大蘋果,歡歡喜喜放在金鼎前,對阮寧溫柔道:「跪下。」

阮寧啊?

俞伯母哄她道:「你跪下,對你林奶奶磕三個頭,我給你發壓歲錢。」

阮寧愣看大而圓潤的紅蘋果。

磕蘋果?

磕……還是……不磕?

磕只紅撲撲的蘋果……她想起了林奶奶慈祥的笑臉。

阮寧咽了咽唾沫,還是對著紅蘋果,磕了磕,俞伯母笑得臉上都快開花了,拉起來阮寧,摩挲她的頭頂道:「好孩子,我可算見著你了,你林奶奶未過世時,時常寫信給我,說起你的可愛。她現在牌位不在家裡,因此也算遙遙拜過了。」

她又不知從何處變出一個紅包來,喜不自禁道:「我藏了一個春節,可算盼到你來。你在俞家為奶奶磕幾個頭,她泉下有知,肯定開心。你這樣好,也算了了我白天夜裡都在想著的一樁心事。」

她又從頸上摘下一條鑽石項鏈,手中卸下一個翡翠指環,遞給阮寧,笑眯眯道:「都給你,好孩子。」

這是一個不理世事的渾人,也是個不在意一切的雅人,阮寧沒見過這樣澄澈的長輩,只覺得壓力山大,自己何德何能。

一轉身,俞遲也跟了過來,淡道:「媽,這不合禮貌。」

俞伯母瞬間臉紅了,有些怯懦地看著兒子,俞遲微微攥起白皙的手,可最後還是無力放下:「你之前給阮寧紅包便很好。」

俞伯母又喜笑顏開,在她耳邊嘀咕道:「這次不給你這些品相不好的石頭了,下次給你拿好的玩。」

俞遲倚靠在門框上問她:「剛剛吃飽了么?」

阮寧先是點點頭,後又搖搖頭。

俞遲淡淡笑了笑,眉毛清秀而舒揚,有了些溫和的韻致。他說:「愚屋內人多菜涼,你先去我房間坐會兒,家中有新熬的雞湯,我去煮碗面。」

阮寧進了俞遲房間,才發現這少年的房間設計,連枕頭的擺向,腳下的絨色都和出租屋內的一模一樣。

俞遲很快便端了兩碗雞湯挂面,各有一顆實心荷包蛋。

阮寧咬著面問他為什麼這裡和出租屋一模一樣,俞遲答道:「是出租屋和這裡一樣。從我有自己的房間開始,這個空間就沒有再變過。」

阮寧又細看屋內設計,床在最裡面,靠牆,書櫃擺在右側,是半圓形的設計,弧度的盡頭剛巧抵門,書桌正對著門,桌上只有一盞歐式的小檯燈和電腦、筆記、外文書等儉省的物件,小檯燈下似乎壓著一張什麼,只露出一角。

屋內的設計粗看只有簡約、書籍甚多兩樣感覺,可再多看,便覺得房間的設計防禦意味極濃。

小同學咬著荷包蛋,轉著眼珠子,笑道:「如果晚上有賊來了,你可以直接用書桌抵上門,書桌不管用了,便伸手一推,把書櫃推倒,方巧砸著,你再站到床上,順勢一撈,便能爬出窗戶外面,方便極了。」

俞遲卻不笑,沉默地掃了她一眼,目光帶著冰冷,阮寧咕咚咽下面,笑道:「我開玩笑的,俞遲同學。」

俞遲埋頭吃面,許久,才如話家常一樣淡淡開口道:「先前在英國時,對著門的破桌,倚靠著門的油膩櫥櫃,還有一張鋪滿稻草爬滿蟲子的簡陋床鋪。如果賊相害,便如你所說,這樣做,可是最終窗戶太高,我太矮,還是被賊捉住。」

阮寧傻了:「你什麼時候去過英國?」

俞遲說:「我在英國讀過兩年書。」

阮寧說:「當年,媽媽說,你被家人接走了,我問她你去哪兒了,她說你多半是去了B城。」

俞遲清澈帶著雪光一般的眼睛凝視著黃澄澄的雞湯,沒什麼表情,又像失去了魂靈,黯淡起來:「那之後,無論我去了哪兒,確實與你,與阮家並不大相干了。」

阮寧卻小小聲道:「你走的那天,我還去機場找你了哩。」

阮寧在園子里住了好幾日,阮致和顧潤墨這兩個小夥伴陪著她玩耍,其實大多數時間是他們打遊戲,她坐在一旁瞧熱鬧。偶爾下樓幫家政做些家務,阮二嬸倒是樂了,小時候的小霸王這會兒居然會做家務了,真真是女大十八變。

她上廚房做過一次飯,冰糖煨的紅燒肉和糯米八寶雞,味道偏了甜,並不十分美味,可是阮老吃得竟是十分開懷,看著孫女的一張老臉要樂出葵花來。他說:「我阮令的孫女兒居然會做飯,簡直是了不得啊,我都沒想過,我家妞妞會做飯了,我啊,你爺爺我從你三歲起就開始給你攢嫁妝,瞧著你小時候的樣子,我真擔心你以後嫁不出去。」

阮奶奶分明吃得很嫌棄,抱著白雪一樣的貓兒撇了撇嘴,看到老頭子感動得恨不得老淚橫流的一張臉,膩味死了,張口就來:「我要是妞妞,我都不知道怎麼個接話。」

阮寧嘿嘿笑道:「接得了接得了,爺爺把我生得那麼好看,就是最好的嫁妝= =。」

阮爺爺一張國字臉感動得鬍子都快翹起來,眼睛亮晶晶的,摩挲著孫女兒的小腦袋,說:「嗨那可不是,阮致說你們先吃我去吐一會兒,順便奶奶謝謝你強大的基因呵呵= =。」

阮寧說:「嗨,二哥你滾蛋。」

阮奶奶翻白眼:「你說我沒你爺爺好看?」

阮寧= =,心道,終歸比我親奶奶好看點吧,不然能娶您老人家,小臉卻笑得燦爛:「您和爺爺平分秋色的好看。」

阮奶奶哼:「對,我是中秋正陽高高的太陽燦爛的紅葉,你爺爺是深秋傍晚蔫吧的禿頭樹石頭底下的癩蛤蟆!」

阮老一聽樂了:「當年想嫁我的時候你可沒這麼說,那會兒寫信還說我是六月燕京的湖水十月聖彼得堡的玫瑰呢!」

阮寧憋不住,噗地一聲笑了,阮奶奶臉掛不住了,翻了翻白眼,拉起紫色毛絨披風抱著貓一邊散步去了。

阮致愛玩,吃完午飯,就把阮寧鬼鬼祟祟地拉走了。他說要帶她見見世面,阮寧長大了,玩心就不重了,人也老實了,她搖搖頭說不去了,阮致笑道:「張大了怎麼這麼沒勁了,去遛遛,天天在家筋骨都銹了。」

他不等阮寧拒絕,就薅著胳膊給姑娘撈走了。

結果阮寧就傻眼了,被拎到了一群穿著出位的男生中間,他們說說笑笑的,阮寧默默跟在後面。下午看他們在會所抽著煙雲山霧繞地打了會兒撲克,阮寧就有點想離開了,阮致叮囑她多待會兒,說晚上帶她吃好吃的去,她走了怕阮致不高興,就只能幹坐在一旁,傍晚的時候,眾人拿籌子算了算,阮致贏得最多,阮寧看不太懂,只見其他人遞給他幾沓厚重的美元,阮致抬了抬下巴,其中一個便笑著放進了阮致隨身帶著的皮包里。

他一回頭,見阮寧愣愣地看著,從皮包里抽出一沓,笑著遞給她:「買點衣服首飾去。」

阮寧猛搖頭,沒有接,阮致嗤笑一聲,攬著她的肩便走了出去。

晚上幾人帶著阮致和阮寧去了一個私廚,門外稀鬆平常,走進去卻是金碧輝煌,翡玉堆廂,上的菜都是些奇珍異味,阮寧連聽都沒聽過,甚至於說黃狸子都上來了,阮致似乎不愛吃,蹙著眉毛甩甩手,服務生就趕緊端了下去。

阮寧問什麼是黃狸子,阮致說是黃鼠狼,阮寧臉也差點堆不出笑。

這頓飯吃得食不知味,席上有人開口道:「阮少,先前兒我爸叮囑我的那件事兒你跟阮叔叔和阮……」

阮致挑挑眉,打斷他的話:「你老子想的那個有點異想天開,城西的有人已經十拿九穩了,我爸說都到嘴的鴨子肉,硬生生給人搶走,吃相太難看。」

那人苦笑了:「我爸砸了那麼多錢在前期宣傳,可就等著那塊聚寶盆了,到時候得了便宜能少了您和阮叔叔的嗎,拿下的那人綽號王三,他來頭是也不小,這我承認,可憑誰弱了這勢頭,也不能是您啊,沒有叔叔那不是還有阮帥嗎,什麼事兒都抵不過他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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