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冊 第二十章 奧特曼快點長大

下完雪,阮寧開始去教室上自習。上了兩天,便覺得有點力不從心。

主要問題是搶不到座位。

說起佔座這點子事兒,簡直跟打仗不差到哪兒了。

佔座分兩種類型,一種是大家都能坐,要坐得趁早。

比如說圖書館這種公共場合,每天早上五六點中都得去佔位;另一種是想坐看機緣,一坐管半年。

比如說自習教室這種長年開放給自習狗的,每每放假再開學,都是佔座的好時間,抱著書且在教學樓外等吧。就看樓開的一瞬間,你的馬達有多給力了。

這一次中了彩,一兩月悠哉逍遙。搶不著的,只能灰頭土臉早起去圖書館,天天挑戰生物鐘。

阮寧去了兩天圖書館,徹底不行了。

早上五點起床,五點半從公寓出發,六點之前到圖書館,才大致約摸能有一二座位。時間長了,一到下午就睏倦得不行,讀什麼都讀不下去了。

後來琢磨著這麼著不行,方巧學校因為考場安排放了次假,於是教學樓的座位重新洗牌。阮寧巴巴地站了倆小時,總算搶了個座位。

當時搶座位時和308其他人分散了,小同學自己一個人坐到了六樓走廊盡頭的教室。

因為早出晚歸,一日三餐都去了食堂,家中也就停了伙。

俞遲倒並不介意,傍晚時,他偶爾還會一邊讀書,一邊在小火爐上煲湯,手藝也跟人一樣,相當驚艷。

阮寧往常能蹭到鍋底一碗,下完自習回去,喝完立馬生龍活虎,能對俞遲搖頭擺尾好一會兒,瞧著心上人,瑞星小獅子眼中自帶蘋果光,瞳仁中的少年亮晶晶的。

俞遲平時挺冷漠,沒表情,這會兒也抿不住,要笑出一點點弧度。過了好幾天,俞遲忽然說:「啊,小孩子。」

阮寧納悶:「什麼?」

俞遲說:「我想起來你像什麼了。你像小孩子。」

他想說你小時候就是這樣,一直都是這樣,可是後來想想,又覺得這話稍顯親昵了。

本未如此親昵。從前、現在、還有將來。

俞遲有個奇怪的毛病,就是愛給人起外號。

他宿舍的男孩子、園子里的男男女女都被他起過外號。

三少是真情流露,想到什麼就是什麼了。

比如說有一天宿舍小胖笑得嘴大點,就喊小胖「叉燒包」,憋著嘴就是「小籠包」,躺床上是「千斤頂」,站起來是「葫蘆娃」;

園子里的阮致是「一陣風」,因為三少總看著他像一陣風一樣離開了視線;

宋四是「變色龍」,因為四姑娘一天換一身衣裳。

然後,愛給人起外號的三少就一本正經地指著阮寧說:黃鼠狼。

阮寧說你特么再說一遍。

三少是這樣一個腦部活動的過程:駝背是小老頭——行為舉止是小孩兒——什麼都愛偷吃兩口——一捶就哭——愛穿黃衣裳——黃鼠狼= =。

阮寧說我討厭你TOT。

三少說黃鼠狼= =。

阮寧說我告你我不跟你玩了TOT。

三少說嗯,黃鼠狼= =。

阮寧說我跟你拼了TOT。

三少說喲,黃鼠狼= =。

阮寧上自習的時候還挺認真的,就是法條太枯燥,而且每個學派的解釋南轅北轍,雖是考本校,但哪個教授也沒確定給出點範圍,真弄得人頭皮發麻。

後來院里傳說是專業課全出簡答和論述,阮寧簡直想哭了。

說到論述題,阮寧曾經有過一次非常牛叉的考試經歷。

剛讀大一那會兒,小同學聽課還是相當認真的,每次都積極地坐到第一排,老師眼皮底下。

又因為高中學的理科,所以對文科的內容有一種強烈的「這是啥那是啥亞當斯密盧梭格老秀斯又是啥」的神秘感崇拜感,雖然聽不太懂,但總算努力記下筆記了。

臨到考試了,據說是出論述題,其他高中學文科的學生都是輕輕鬆鬆地記憶,輪到阮寧,就顯得十分笨拙了,單單背書就背了整整兩周,還被同班同學狠狠地恥笑了一番。

她覺得那會兒自己像是記不住了,直到考完,才真正鬆懈下來。

等到出成績,給大家都嚇傻了。阮寧考了全滿分。

阮寧自己也懵,誰來問都說不知道為啥。大家好奇去問教課老師,每位恩師都欲言又止,後來憋不住說了同樣的一句話:這孩子是真不容易……

哎我擦,大家都很不容易的啊,天天起早貪黑,怎麼她就特別不容易了。

大家都好奇得不行,年級長有門路,把阮寧的試卷弄了出來,才發現這孩子真到一定境界了。

上課時老師說的每一句話都答到試卷上了,比教案都齊全,慢慢三大頁紙,除了「大家下課休息會兒吧」摳去了,愣沒少寫一個字兒。

怪不得她整天咆哮說自己背書背得累死了,大家起初還大理解,原來是這麼個累法兒= =。

後來阮寧被大家笑懵了,沒敢這麼幹了,可她起初又不知道哪些是重點,哪些沒那麼重要,所以答題時總是漏點,之後又懶得背書,最後成績也就泯滅在眾人之中找不著了。

這會兒她跟大家一起去考研,院內自用的教材約有十幾本,袁青花據說是主編,稀奇古怪兼精刁,阮寧這種腦迴路再加上學習方法迂腐死板,便顯得弱勢了許多,學習狀態時常是雲山霧罩。

小同學有一次讀完書,回到公寓,頗有些傷心地對俞遲說:「俞遲同學,我覺得再這樣下去,我肯定考不上了。」

俞遲正在讀書,他一直都非常喜歡讀書,而且也一直堅定著要當一名優秀的外科醫生的信念,從未改變過。他問眼前困惑的小姑娘:「你確定自己真的適合讀研嗎?」

阮媽媽當年聽說讀法律會有好出路,阮寧便報了法學院;阮媽媽聽說留校當老師會有好出路,阮寧有不懈怠地去準備這一場考試,以做奠基。

她倒沒有細思量自己想要什麼,她只是覺得她媽媽每次都挺有主意的,自己反而沾沾自喜,不用再費力考慮前途的事兒了。

這一會兒,她竟然沉默下來了。這已經是俞遲第二次問她這個問題。

他的表情很認真,眉眼帶著那種清淡和通透,讓她直覺地不願再去說些無關緊要的話,可是心內又沒有什麼城府,便只好垂下頭,默默地走了出去。

俞遲合上了書,仰頭,微微閉上了眼睛。他知道阮寧是個聰明的孩子,可是這種聰明來自於直覺和規矩,卻不是發自本心的深明事理。像個孩子固然可愛,可是像個孩子便總教人看不到希望和未來。

他為此也有些沮喪。俞三少將身體投在轉椅中,輕輕哼了一首英文歌兒,歌兒有一句話,「My little bear grows up with honey.」

我的小熊因為蜂蜜而長大。蜂蜜氣味香甜,可是小熊總是被蟄過才能得到蜂蜜。

十二月初的時候,阮媽媽生了一場病,做了個小手術。她身體本來就不是很好,這一下子要在床上休養好一陣子,家裡只有叔叔一個人,既要送肉肉上學,又要照顧妻子,忙得焦頭爛額。

阮媽媽起初沒告訴阮寧,後來肉肉無意中說漏嘴,阮寧才知道媽媽生病了,就趕緊趕回家了。至於那個佔了的座兒,阮寧把書擺在桌上,料想自己只回去一兩天,大約也沒什麼問題。

回去了,瞧見媽媽恢複得挺好,也果真不帶病容,只是還輸著消炎藥,下床不方便,要攙扶著,擔心傷口裂開。

阮寧在家陪護,給媽媽和肉肉做了兩天飯,跟叔叔換換手,讓他也歇歇。阮寧晚上給媽媽換藥,凝望著爐火,有些遲疑。

阮媽媽微笑問她:「怎麼了,妞妞?」

阮寧蹙著眉毛認真開口:「媽媽,我一定要做大學老師嗎,我不喜歡教書,我覺得自己語言表達能力平庸,不是那塊材料。」

阮媽媽愣了,許久,才笑道:「你想做什麼?」

阮寧撓撓頭髮:「嗐,說出來我都害臊。我覺得自己沒用,什麼都不喜歡,也不知道要做點什麼。」

阮媽媽又笑:「那你能提出說服媽媽的建議嗎,在研究生考試之前。」

阮寧想辯一句,聲音卻低了下去:「我只是覺得哪裡不對勁。」

阮媽媽輕輕撫摸了一下小同學的腦袋,溫柔道:「你打小雖然舉止淘氣,但內心淳樸乖巧,從沒有忤逆過我和你爸爸一分一毫,算是我們倆的福氣。可是,你漸漸長大了,這一條長長的人生路需要自己去走,你總要去想明白,到底哪裡不對勁。」

阮寧握住媽媽的手,問她:「媽媽,你做人生的每一樣決定都是想明白才去的嗎?」

阮媽媽搖頭笑:「並沒有呢,年輕的時候,其實每一步都沒那麼清楚,有些時候甚至走過去了才發現,當時明明有更好的選擇,而且心裡隱約也感覺自己選錯了,後悔、遺憾這些情緒也都經歷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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