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冊 第十五章 最難忘一件小事

旅行社的工作完成後,阮寧買了火車票準備返程。臨行前一日,阮媽媽燒了一頓好吃的,那會兒是傍晚,外面大雨滂沱,下得肆虐。

叔叔一看有好吃的,可利落了,立刻抱來了一壺酒,兩隻小酒杯。阮媽媽升起了煤火,想去去濕氣,這時節,屋子裡潮得厲害。煤火上熱著一大塊肉肉下午吃剩的烤紅薯,肉肉專心致志地抱著小臉等,火光很暖,使人心安。

阮媽媽批准,阮寧也喝了幾口米酒。她打小酒量就不錯,每次爺爺和同僚喝酒,開心了也喂懷裡的小姑娘一滿杯甜酒,小姑娘喝完酒就笑呵呵的,羊角辮子毛茸茸,大人們看著她總是忍不住笑。

阮寧喝了幾杯,又樂了,跟肉肉玩鬧了好一陣,才說困,伏在了媽媽的膝蓋上。她低聲喃喃:「媽媽,我想你了。」

阮媽媽笑咪咪,「我在啊。」

阮寧有些委屈,「可是,媽媽,你從我上初中以後,再也沒有親過我。」

「你長大了。」

阮寧氣鼓鼓,「可是讀六年級的暑假,你從來沒通知過我長大了,又憑什麼在讀初中的第一天就不再親我了呢。」

阮媽媽愣了,認真聽著阮寧的控訴,許久,眼角有些潮濕,溫柔地俯下身子,在女兒紅潤的臉頰上輕輕一吻。

阮媽媽說:「因為,你那時已經告訴我,媽媽,我喜歡上了一個男孩呀。」

我以為,母親的親吻會阻擋你長大的步伐。

阮寧背著背包,剛推開宿舍的門,就看見澄澄伏在下鋪,肩膀顫抖,哭得上氣不接下去。其他人也在勸著,但都是什麼「沒關係,過兩天就忘了」「你可以去北京看他啊」「我們再給你介紹個好的」諸如此類,沒什麼用的乾巴巴的勸慰。

阮寧聽了一陣,才明白,顧潤墨交流課程完成了,交接一下實驗材料,收拾完行李,就準備回北京了。

阮寧到現在,還鬧不明白,澄澄和顧潤墨究竟戀愛了沒有。看著他們每天廝混在一起,似乎是再親密不過了,可是一旦外人問起來二人的關係,顧潤墨只是笑,不否認也不肯定。澄澄過度樂觀,覺得這特么的就是默認啊。

所以,她這會兒幾乎抱著古代妻子看著夫君遠遊的哀怨心思一把鼻涕一把淚。阮寧縮在眾人中間,安慰幾句,只是說話沒什麼技巧,只說著「咱們要畢業了,多看看書不比啥強」「顧潤墨長得是不錯,但是長得好看的還多著呢。」結果被澄澄橫了好幾眼。

澄澄說:「你們不懂他的好!不光長得好看!長得特別好看!每天早上叫我起床,中午叫我起床,晚上還會跟我說晚安呢!」

阮寧撓頭,小聲嘀咕:「這特么是個鬧鐘么。」

顧潤墨走的那一天,居然沒找澄澄告別,反而把阮寧叫到了宿舍樓下,遞給她一個信封,微微笑道:「最後一封。」

阮寧愣了,看了看,是一封沒有寄信人的信函,和之前的許多件一樣。

她吃驚地看著顧潤墨,仔細地打量他,上上下下地打量著。

她像是從沒認識過他一般地打量著,顧潤墨忙不迭地翻手,像是被飯燙著了,「不是我不是我,阮小姐,怕了你們這群情聖了。我只是信差,截止到今天,任務徹底完成。」

阮寧「啊」了一聲,她說:「給我寫信的人是……」

顧潤墨顯然也很吃驚,「你是豬嗎?」

阮寧知道這人生得溫柔,嘴卻毒得沒邊,也不大介意,只是又問:「我心裡也猜了好幾個人,只是不知道對不對,是鄭亮亮,徐奎還是李則?」

顧潤墨吃驚地拍了拍阮寧的腦瓜,跟拍著一顆窩瓜一樣,只嘆了口氣,卻面色複雜,不肯正面回答。他說:「你覺得是誰就是誰吧,那人不讓我告訴你。他寄給你的信要在海里漂流很久,遺失的可能性高達百分之八十,所以我便權且做了信差,投進學校的郵筒。」

「回來做什麼?」

顧潤墨聳聳肩,溫和回答:「也許和你玩玩?畢竟你和澄澄一樣,都是一個可愛的遊戲。」

阮寧有些上火,她被顧潤墨輕蔑別人卻自以為禮貌的態度激怒了。她有些氣憤,一直強調:「澄澄哭了!澄澄因為你走都哭了!」

顧潤墨身形削瘦,穿著的衣服卻十分熨帖好看,他轉身揮揮手,聲音好聽:「接著呢,難不成她還妄想嫁進顧氏,跟你整天做著的白日夢一樣?既然只是一個可愛的遊戲,就有Game over的一天。」

「我特么得罪過你么,顧公子?」

顧潤墨微微一笑,目光中帶著一絲茫然,卻並不回頭,只是很溫柔很溫柔地說:「你特么得罪過我。」

這一封信很簡單,不如之前很長的敘事,滿滿的都是他的回憶,可卻是阮寧忽略得徹底的。

Mr unknown說:「花園裡開了幾千朵玫瑰花,朵朵和你一樣普通。我不會為她們著迷不是因為你很好,也並不是她們很差,其實我親愛的女孩啊,面對任何一個女孩,長久的相處之後,我也會如喜歡你一樣去喜歡她們,可是我這樣做了,卻忍不住為臆想中的你難過。我如果真的愛上別人了,那麼,我那麼多年喜歡過的你又算什麼,又該有多難過?後來又轉念,我哪裡是為了你的難過。你就像我衣服上的一塊補丁,它與我的人生毫不相稱,就如同這樣沉默簡疏的感情讓我寢食難安,可又能怎樣,我不想要這塊補丁,卻會因為失去這塊補丁而變成徹底的窮光蛋。」

他說:「潤墨是我的第一個信使,他是我們共同記憶中的一顆黑色棋子,我們初相見時他就站著你我的身旁。」

他說:「如果他的出現依舊讓你記不得我,那麼,下一顆棋子會是誰呢,讓我好好想想。」

他說:「每月捎你一封信,今天到時,該說晚安。」

他說:「晚安,寧寧。」

阮寧看完信,呼呼大睡,心想滾你大爺的可愛遊戲,口水都流到了枕頭上。

應澄澄睡前問阮寧顧潤墨都說了點什麼,阮寧說,他說他爸不讓他早戀,讓你別想他了。

應澄澄「哦」了一聲,覺得怪噁心的,忽然就不怎麼喜歡那麼芝蘭玉樹的男孩子了。

阮寧做了一個夢,夢裡有大片的陽光,在不知是清晨的十點鐘還是午間的兩點鐘,刺得人睜不開眼。她覺得自己的周遭只是一團黑暗,可是緩緩地走向陽光,卻覺得如同望著永久的太陽,怎麼都與它和那光線擁有一段不變的距離。所以,她就止住了步伐,看著那團陽光,也漸漸地,知覺清晰,聽見蟬鳴。

在陽光中,背對著她的是整整三十六張小小的書桌,坐著三十六個腦袋小小頭髮軟軟的孩子。有一個穿著白毛衣,梳著絨亂羊角辮的小姑娘站在那裡,腦袋四處亂看。她在看什麼?阮寧興緻勃勃地看著。

講台上,是高大的身影。雖然阮寧瞧著只是中等身材,可對這群孩子來說,這身影特別高大。那個高大的身影微微鼓勵地點頭,羊角辮的小姑娘便掏出一個方方的本子,挺直小胸脯,開始大聲念起來。

阮寧費力地豎起耳朵,卻聽不到她念的什麼。不久之後,這全班的孩子大聲鬨笑起來。她身旁穿著補丁襯衫的小男孩背脊僵直,似乎連每一根髮絲都僵了。阮寧看著羊角辮的小姑娘,她撓了撓頭,卻最終垂下小小的羊角辮。

阮寧捂著臉笑了起來,她知道這是哪裡,可是,這記憶為何會這樣出現。

她轉身朝黑暗走去,遠處,卻有一束目光,灼得她十分不安。

她回頭,遠處只剩下一雙十分漂亮的眼睛。那雙帶著煙暖色澤的眼睛,就那樣地看著她,慈悲而溫和,包得嚴嚴實實的,不露一點痕迹。

他是誰?

是誰呢?

開了學,沒幾天,就下了幾次雨。一層秋雨一層涼,開始還穿著的裙子都漸漸變成了褲子,小妹子們的夏天就這麼過去了。

阮靜住在校內的一間寓所,是獨立的一座房子,鄰居也都是些校內的領導。他喊過阮寧幾次,到家裡吃飯,阮寧雖則十三四歲上下,跟她大哥開始生疏起來,但是她大哥輕易不做飯,一旦做了說什麼也是要去的。因為阮大公子做飯太好吃了。阮致和阮寧兩頭小犢子小時候沒少頭抵頭,為一根雞翅一口紅燒肉打架。阮靜往往在一旁看著,抿著紅茶,嫌棄得不行。

坐在餐桌前等得口水直流,阮靜在做飯間隙,到客廳接了個電話,回來,如同她小時候一般,拍了拍她的頭,又回到廚房。

阮寧有個毛病,無聊發獃的時候,總愛把下巴塞到玻璃杯里鼓腮發獃,時間長了,下巴在茶水的霧氣里,被氤氳得舒服極了。這個毛病極不衛生,被家裡人說過很多回,可阮寧死活改不了。

過了會兒,有人摁門鈴。

阮靜從廚房探頭道:「妞妞,去開門。」

阮寧點頭,準備起身,想抬頭,試了試,卧槽,下巴在玻璃水杯里,拔不出來了。

她想說大哥你去開門吧,發現自己已經說不出話,拔了十秒鐘,杯子紋絲不動,門鈴卻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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