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三十五章 無人聽見荒原上

德叔第一次出現是在馮娣被養兄強姦的那一天。

阿娣是在七八歲時,作為童養媳被賣到馮家的。

因為親生父親不肯要她,所以她拼了命地討好養父養母養兄。

她怕他們也不要她。

即使是比空氣還要稀薄的溫情,幼小的她也曾想抓住一縷。

大家都誇她好乖,連挨打也一動不動。

阿娣會覺得疼,七歲的她當然會覺得痛。

可是,能活著就行了吧。

就像那些台灣電視劇中的苦情女主角,忍耐就會獲得讚賞。

阿娣只讀過幾年書,但阿娣喜歡看書。

她每次走到鎮上的書店,都會安靜地待很久。

她喜歡的書放在書店,哪怕被粗魯的路人無意地撕去一角,年幼善良的阿娣也會心疼得掉眼淚。

她對世界所有的認知都是從書中獲得。

直到有一天讀到卡夫卡的《變形記》。

她對那本書記憶深刻。

高爾變成了一隻昆蟲。

一切就變了。

不能做沒用的人。

書里教給她。

不然就會失去所擁有的的一切。

可是世界這麼痛苦,又總會把人變成昆蟲。

她被養兄強姦時,黑白電視上正上演著那樣教她努力獲得讚賞的電視,阿娣覺得自己很痛,這次,痛苦擠壓著她,沒有辦法再忍耐。

睜開眼時,德叔就出現了。

他是她的第一個家人,作為外祖父的他告訴她,要遵從三從四德,以夫為天;他告訴她,以後即將成為對方的妻子,所以此等事是正當之事。

德叔只出現了幾分鐘。

他努力把養兄對她做的這些事變成自洽於內里之事,努力讓她變得不那麼痛苦。

德叔撫摸著她的胸口,輕輕地問她:長得這麼好,不就是給男人享用的么?

阿娣奪回意識時,尖叫著哭了起來。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自己體內有兩個人。

之後的德叔每一次出現,都在她被男人侵犯時。他告訴她,女人最大的美德是忍耐,必用弱小身軀饋贈世界才可被人讚賞、獲得一切。

因為他太過放肆,阿娣時常被搶走意識,又因他亦想羞辱、凌虐阿娣,所有,身為外祖母的德嬸出現了。

她兇悍、霸道,天地不怕,作為這世上最粗俗的女人,而比任何人都理直氣壯活著的那個女人,出現了。

她是德叔的剋星。

因為她的出現,德叔變得不敢露頭。

可是德嬸專制、霸道,時常向阿娣提出各種歹毒的殺人的主意,命令她執行。

阿娣需要器官,卻沒想過殺那些男人的親人。

可是德嬸不同。

德嬸要他們所有人都得死。但凡誰給過阿娣臉色,誰不許阿娣進入家門的,都要去死。包括覺得阿娣是野女人的那些男人的父母、長輩。

德嬸不溶於任何人踐踏她們的尊嚴。

德嬸睚眥必報。

如果阿娣不肯執行,德嬸就奪去意識,自己去做。

她是她所有人格中最適合做梟雄和leader的那個。

阿娣受夠了她的鉗制的時候,媽媽阿黛出現了。

她撫慰了阿娣的傷口,並溫柔堅定地用母性支持著阿娣,和德嬸對抗著。

暫時的平衡出現了。

終於,三個人格可以和平共處的時候,她遇到了白然。

她囑咐他們不可以在白然面前出現。

可惜白然還是發現了清晨醒來,滑稽又自戀地對著鏡子偷抹剃鬚水的德叔。

白然帶著阿娣去了醫院強制治療,並且因此將她強制禁錮,不許她和外界接觸。

在那個時候,她體內衍生了那個弱小的孩子。

她帶著她對新生命的希望,也帶著她幼時的期待和仁愛。

點點出現了。

為了點點,阿娣、阿黛要求德叔、德嬸向白然妥協。

除非在家中,除非馮娣允許,否則他們必遵守這世間規則,絕不出現在任何外人面前。

那時德叔、德嬸已經受不了藥物和針劑的折磨,變得奄奄一息,所以沉默了之後,很快地答應了。

就這樣,在白然的眼中,馮娣痊癒了。

她才被允許以奎因夫人的身份出現在大家面前。

在白然活著的那些年歲,他們確實沒敢在他面前露過頭。

但是在得知白然去世之後,德叔、德嬸漸漸按捺不住。

奎因無法剋制,只得買了錦城公寓,住在喧鬧複雜的公寓中作為偽裝。但是彼此依舊要遵守約定,走出這間公寓的安全範圍,只能出現奎因一個人。

清晨6:00,德叔可以出現一小會兒,在公寓附近晨練。

早上9:00,德嬸可以出去買菜。

中午12:00,阿黛媽媽偶爾走出來煮菜。

下午4:00,是點點出現的時間。

點點的人格非常弱小,她出現的時候,根本無法奪取其他人的意識,因此她蘇醒的時候,大家都還在,反而是一家人最整齊的時候,所以點點從沒有意識到,所有的人格都擠在同一具身軀中,她只是懵懂地知道,自己只是一個普通的孩子,家人齊齊整整。

沒人告訴她真相。

馮娣利用她接近了那個叫豆沙的孩子,並且成功地令點點和豆沙成為好友。

她一直在追蹤一個女人和一個孩子的下落。但是那個女人非常狡猾,成功地逃脫之後,就消失無蹤。

點點在黃潤家中的一舉一動,她都在意識中靜靜看著。

她不知黃潤有沒有發現過自己的存在,畢竟,偶爾意識弱的點點失去控制時,是她展露天真的笑顏,抬起雙眼,對著他,喊出的那聲——「阿潤叔叔」。

後來,她在宴會上,以奎因的身份出現在黃潤的面前,很有興緻地看他變了臉色。

馮娣不在意他看出了自己的秘密,因為這些是她的盔甲,絕不是弱點。

她打定主意,如果確認這個叫做豆沙的孩子就是宋唯的甥女,而這個叫黃潤的男人就是宋唯心心念念的心上人,她會毫不留情地殺了她們。

可是,點點和豆沙的關係愈來愈好,這是她未曾預料的。

點點的力量,一點一點變強。

在她尖叫鬧脾氣時,任何一個人格都無法再擁有身體的控制權。

他們只能沉沉睡去,任由她幼稚地獨斷專行。

她要行使善良之本位,她要毀滅所有人。

「什麼時候發現的?」奎因淡淡笑了,對著阿潤。

阿潤輕輕開口:「你和點點一點都不一樣。你們的眼神,沒有任何相似之處。我親眼看著點點從弱小變得強大,看著你無法奪取她存在時的意識,我一直在等這一天,等她能完全控制這具軀體的時候。」

「你騙了她。欺騙孩子是不對的。」奎因的目光令人膽寒。

「因為忍受不住自己殺人的愧疚而衍生出的點點,不本就是為你贖罪而生的么?走到今日,是她的使命。」阿潤做夢都沒想到,自己會有被奎因指控的一天。

「我們的本質是一樣的。我是你,你也可能是我。」奎因掙了掙雙手的繩索,抬起下巴,示意阿潤解開。

阿潤點點頭,幫她解開雙手,遞給她一隻女煙。

奎因每次想要抽煙的時候,都是打算壓下煩躁的時候。

「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奎因猛吸了一口煙,緩解身體的不適。

這樣的對話像老友談天,可沒有一絲一毫的劍拔弩張。

阿潤笑了笑,沒有答她。

「你沒有證據,不是嗎?」奎因篤定地看著她,攻心為上:「我很好奇,你要怎麼帶我走出這間公寓。」

公寓外,都是她的下屬。

如果沒有證據,警方圍堵了錦城大廈也沒有用,甚至一不留神就上升為外事衝突。

而且,她失去蹤跡的時間長了,她的下屬就會明白髮生了什麼。

阿潤沉默了會兒,帶著苦澀開口:「誰說我要把你帶出公寓的。」

「你要殺了我?在這裡?」奎因有些詫異,她似乎一時無法應對阿潤這樣簡單直接的思路:「如果我死了,你也會被判處死刑。」

她沒辦法理解,居然有人因為為愛人報仇,寧願付出失去生命的代價。

這是她不會做的事,亦不是她的行事準則。

無論誰死去,她都會好好活著。

「也沒有這麼麻煩。老實說。」阿潤爬了爬黑髮,思維有些遲鈍,因此語序緩慢,但是她似乎真的這樣想:「只要我們一起死在這裡,我既不用因為你是否會受到懲罰而煎熬,也不必費心自己要在法庭上如何慷慨陳詞了吧。我可不會寫那些長篇大論的為自己申辯和哭訴的話,那樣顯得相當奇怪。是我想殺你,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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