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三十一章 不被聽見的聲音

阿潤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樓上的房客監視之中。

他也認真地想過,一切一定會在這間公寓拉下最後的帷幕。

就像人的最終歸途是永久的寂滅一樣,無論是突如其來的意外、還是醞釀已久的期待,都在每個人的心中上演千次萬次,大家都想拿到最後的主導權,疏引結局至最終的平靜。

那個黑衣的消瘦男人令阿潤脊背發涼。

他並不清楚那個男人究竟發生了什麼,但是那雙眼睛陰鷙而積壓痛苦,帶著衝動的毀滅慾望。

阿潤甚至並不因為他是警方就把他當成可靠的依賴對象,反而一直防備著,躲避著那根令他按捺不住採取行動的引線。

阿潤曾經碰到侯起,就在電梯中。

他微微一笑,對著阿潤頷首,行為舉止文雅,不是以前在她身邊狂妄的模樣,卻連簡單的招呼都欠奉。

阿潤都明白,那時的他是假的,或許,連自己的那段歲月都一併是假的。

因此也突然明白父親後期更信任張洋、李珣,而猜忌侯起的原因了。

侯起演技出眾,在她還不清楚的時候,已經成為父親最終覆亡的重要原因。

正如今日儘力剷除奎因,他亦曾在過去費盡心機撲殺過父親。

那是因為父親在兩輩子中行差就錯立場的扭轉,而和侯起完成了從敵到友的轉換。

前生之時侯起死在父親之前,爺只是假死吧。直到自己也消失在那個蒼涼的世界,不知道侯起是否對那個曾喊過自己「Daddy」的孩子有過真正的憐惜之意。

前生的第三指揮部部長在相同的時間的刻度內死在圖書館中,可惜那時幼小的豆沙從未見過他。他是父親心中的隱痛,因為唐小山的高高在上和漠然,父親意難平了一生。

那樣的小山,她從未見過,這樣的父親,她卻看了一輩子。

那時的奎因夫人,則是父親愛了一輩子的女人。

他是警方卧底的消息被奎因知曉,繼而在父親正式介紹她給家人認識的當晚,為了讓父親痛苦,殘忍地殺害了父親的姐姐姐夫,並且將此事誣陷給父親。

父親帶著她逃亡了一輩子。

他救了張洋因加入黑社會而被仇家打斷腿的弟弟,因此結識了張洋、張洋的好友李珣,他們發誓一生相守,絕不再被人欺辱。

幼小的她被父親的仇家帶走,父親單槍匹馬去救她,卻身中數刀,直到侯起從天而降,救了他們父女。

從此以後,父親糾纏在對侯起的感恩和猜忌之中,搖擺不定。

直到死亡。

十五歲的她握著那本筆記,閉著眼睛等待死亡的一瞬,出現在父親十八歲那年的臘月。

阿潤收養豆沙之後,曾經長久的不間斷地做著一場夢,夢中穿著襯衫的男人抱著豆沙,奔赴在命運的洪流中,他縱身跳下泥沼中的一瞬間,阿潤總會醒來,靜靜摸著沉睡在自己身側小小孩子的額發。

他看不清夢中男人的臉龐,自以為是地以為那個人正是今生叫做黃潤的自己。

但是,那個男人是他的父親,是他遙遠的隔了十五年的時光,幾乎快要記不得面龐的父親,而不是今生,這個豆沙的父親。

阿潤時常滿身大汗坐起身來。

他知道命運如此奇怪地安排,一定有其用意。

父親此生是否依舊愛著奎因夫人,並終生將她視作血仇,阿潤並不肯定,也並不清楚。

那是他心中才有的答案。

他已經不記得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有了記錄的習慣。

快樂不想忘,痛苦不敢忘,漸漸就都在這裡的一字一痕中。

他晨起時走到鏡前洗漱,抬起眼深深望去,漸漸地,眼眶和臉頰在歲月中被磨損,他明明記得自己不是這個樣子。

大家都誇獎他絕無僅有的俊美,連奎因也能為之吸引。

同僚們看著他的目光,好像他是一輪太陽,那樣閃耀。但是,之後宋唯便清楚了,那只是自己的自驕自大,太陽更多時候,令人感覺到刺目。

他有時候是確鑿知道,命運更想令他愛上的女人是誰。

那隻纖細的手微微轉動望遠鏡,眯眼望著天際的時候,宋唯看著那個像貓一樣纖細敏感的女人,也會察覺到不受控的誘惑。

1996年。

「交往這麼久,你還沒帶我見過家人。」那個女人繼續轉動著調焦圈,蒼茫又璀璨的夜空中星帶相當豐富,奎因溫柔地帶著女性才有的綿軟語調。

宋唯正在一旁屈臂用軟布擦拭自己的手錶,他的手瞬間有些發僵。

因為這話問得太湊巧,他剛回家探望過姐姐和新生的甥女,又儘力去促成鶯鶯和豆沙的會面。作為一個警察,面對自己的偵探對象,宋唯忍不住審視奎因,他擔心她發現了什麼。

「你和她長得很像吧?」奎因微微翹起嘴唇:「我很期待看到她,非常期待。」

她從來沒有過這樣單純的期待的心情。

因為命運的強制安排,她需要一個健康男人的腎臟,而白然給了她,他強迫自己愛上他,囚禁著她,在顛沛流離中兩個人拚命地演戲,留下的寧謐如此之少,之後卻又在如此不能釋懷的狀況下離世,他帶給她的從來都只是痛苦,而那些骯髒的男人,把她看做情婦的那些人,帶給她的則是噁心。除了宋唯。

宋唯,會讓她不自覺地微微笑出聲,那是夏風徐徐吹動時體會到的微妙的脈搏跳動和清晰的快樂。

他大概是她這輩子最後的自在了。

所以,真想去看看他時常忍不住掛著嘴邊的姐姐。那麼在意,一定是軟肋才會這樣吧。

她微微嘆息著,轉動著天文鏡,忍不住流下眼淚。

「帶我去看她吧,好不好?」她從來沒有哀求過任何一個男人。

「會有機會的。」宋唯握著那隻手錶,幾乎忍不住落荒而逃。

如果沒有豆沙,他一定會愛上她,他幾乎在心中肯定了這個答案。

「你想要的未來是什麼樣的?」她含淚,笑著問他,卻未轉身。

「除暴安良,養兩條狗。家裡有人等我,我……死前,會爬回去找她。」他突然並不想再欺騙這個女人,尤其模擬自己扣動扳機,對著她的模樣。

這是他二十歲的願望。也一定是三十歲、四十歲的願望。

奎因茫然地轉身,看著他家中未完成的畫板,上面的女人一頭長髮,閃耀星光。

她一直以為那裡畫著她。

「我十七歲之前,連一隻蟑螂,都不敢踩。」他一定覺得她很壞吧。

宋唯得到的警方資料中有這樣的關聯顯示。

十七歲時,她被養兄強姦了。她艱難地走到警局之前,被他追上,捅了一刀。

那是腎臟的位置。

十八歲時,她開始殺人。

「我很抱歉。」宋唯心中一顫,重重抱住她:「對不起,對不起,是我不好。」

是警察不好,不能成神,不能洞察世間所有醜惡,是警察不好,不能先知,制止所有前因。

他知道奎因一定沒聽懂他所說的「我」代表什麼。

她只是擦掉眼淚,一笑:「所以你死前,會儘力爬到我的面前嗎?」

她這樣輕柔地問著他,卻已經打算親歷結局。

她習慣了慘烈的結局,習慣平靜注視。

她讓人在他準時到達宴會前的二十分鐘前,殺了他的姐姐、姐夫,確保他親手摸到自己姐姐還沒完全涼去的屍體。

她在臨行前絆住他,確保那個女人先他一步到達現場。

他的誤會亦在她的計算之中。

是那個女人殺了宋鶯鶯。

是那個長發的女人。

自己深愛的女人殺死了肋骨一樣的親姐姐,他一定痛苦極了吧。

去恨吧,這樣去恨吧,永生地恨著吧,和她一樣,這樣地恨著愛人吧。

只是,還不夠。

那個女人沒有動機。

她思維一貫縝密。

她把那個女人在大門外和宋鶯鶯夫妻爭執以及日日守在宋宅外的畫面全部從監控錄像中截取,並且偽造了一份真相。

仇恨永遠不會是無根之木,無源之火。

她要一舉擊潰這個男人的意志。

宋唯的身世早已在不自控的感情流露之後,被她調查得一清二楚,因此,那個長發女人是誰,她亦一清二楚。

那個女人是唐小山的妻子,是她一直尋找的復仇對象。

如果唐小山的妻子殺了宋家人。

會因為什麼?

奎因玩味地琢磨著、復盤著。

宋唯父親和毒王Nicholas一直以來的親密,她很清楚,但宋萬里這個終日想要除暴安良的兒子恐怕並不清楚。

如果讓他知曉,那就須得讓他清楚地看到宋萬里和Nicholas來往的所有信函。

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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