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二十六章 陷入泥淖的女郎

92年夏時,豆沙搬到了S市陽城區的一棟筒子樓。

因為四處無風,炎熱極了,所以她時常學街坊老人,搬條長凳,坐在樓間樹下納涼。

距離這裡不遠的地方,是S市有名的富人區。

豆沙夏日最常做的事,就是含著冰棍擦著汗,抬頭看著一棟棟皎潔的別墅。

她低頭時,身下是爛泥是污穢。

就算生而平等,也總有並非如此的時候。

她去夜大報名回來的那天晚上,救了一位夫人。

有人對她攔路搶劫,豆沙路過,用極笨拙的手段,當然她是不怕的,但是那位夫人只是一個弱女子,顯然怕極了,豆沙也就不預生事,只說自己已經報了警。

那些人看豆沙異常鎮定,鬆開了扭著夫人黑色的鑲鑽紐扣,匆匆逃竄。

夫人生得很美,是豆沙平生僅見的美,即使這見面落入了極大的俗套,豆沙心中卻還是一震。

那位夫人含著淚,似乎對豆沙也有說不出的奇妙感覺,看到這個孩子,心中竟湧出千萬種酸澀。

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之前被欺侮,一時抑制不住委屈罷了。

總之,因為此事,豆沙和那位夫人成為了極好的朋友。

夫人叫鶯鶯,微微一笑的時候,便似令人回到春暖鶯啼之美景。

她不嫌棄豆沙住在筒子樓中,時常提著名貴的吃食去探望豆沙,又用纖細晶瑩的手指指著狹窄屋內一處又一處的地方,如這裡放一盆玉蘭,那裡置辦一個小的金屬衣桿,又或者這樣尺寸的小冰箱她也見過,極可愛,或許正好放在此處,再不然,廚房的每樣調料還是依照液體和固體、柔和到辛辣依次排開,否則容易躥味。

她走到玄關,豆沙的一雙雙鞋子,或者乾淨、或者沾了泥土,擺得歪歪扭扭的,心中又生憐惜。

這麼年輕的孩子,沒有父母看顧,想必心中也有一段傷心事。

鶯鶯每每含笑看著豆沙,自己也不知,怎麼看這孩子實在都生得太可人意了。

「如果是您呢,您喜歡房子什麼樣子?」豆沙看著她。

「我啊,什麼都好,只要有一塊看書喝茶的小露台。不過你這裡空間太小,鋪置那個實在浪費。況且桌椅要原木的才有趣致,不過現在連老木匠都不肯再做了。」鶯鶯啜了一口茶水,後又覺得不妥,問豆沙換成白水。

她最近調養身體,正在備孕,打算要一個baby。這可是父親和丈夫如今最期待的大事。弟弟總是跑得沒影,也不肯住在家中,大家實在是寂寞了些。

第二日,鶯鶯指揮著商場的工作人員把自己買的東西都抬到豆沙家中,推開門時,卻愣了。

豆沙滿頭大汗,正蹲在地上,用原木鑿桌椅。一鑿一隼,無不精緻。

她這間公寓極小極小,有個這樣的東西,反而顯得滑稽。

豆沙也似乎自知,又買來天青色的幔帳,圈起她自製的小露台,同公寓其它的地方隔開。

鶯鶯放下了手中置辦的鞋架,看著被微風吹起的飄拂的幔帳。

她實在不清楚豆沙這樣深刻而溫柔的情意是從何而來,但是,鶯鶯心中只有揉入胸腔的感動,反而並不覺得對方有何圖謀。

豆沙十分依戀鶯鶯,對鶯鶯百依百順,而鶯鶯空閑的時候,也總是時時刻刻想陪著她,惹得丈夫老黃醋意熏天:「難不成搶得過一群男的搶得過小舅子不算完事,還要同個小姑娘搶。」

鶯鶯忍俊不禁,邀請豆沙到家中做客。老黃看到這孩子,反而一句話說不出來。

豆沙抿著嘴唇笑的樣子,實在讓人生不出惡感。他說什麼,這孩子都肯捧場,有心刺她幾句,她就用溫柔沉靜的眼睛,帶著大海一樣的包容,讓老黃彷彿一拳打到了棉花上。

他嘀咕:「總感覺在哪裡見過。」

有日保姆阿姨整理房間,無意拿出一本老相冊,老黃一拍腦瓜,遞給妻子:「我就說哪裡看到過豆沙,原來是和媽媽年輕時候生得一模一樣。」

鶯鶯撫摸著老照片,也不禁莞爾:「怪不得呢。怪不得,我一見她,就這樣親切。」

如此二人待她就更親厚許多。

豆沙也因此時常厚著臉皮去鶯鶯家中拜訪。

鶯鶯父親宋萬里頗有權勢,常有外人不請而至,豆沙見客自然不便,因對這孩子十分熟悉了,鶯鶯便讓她自玩去,他們夫妻招待過客人後,豆沙再回客廳用餐。

今日來的客人似乎並不尋常,鶯鶯夫妻也十分重視,令保姆阿姨重新置辦了一桌飯菜,豆沙乖覺,不等鶯鶯招呼,就自己笑著揉著鼻子上樓去了。二樓有間活動室,裡面有許多電動遊戲,聽鶯鶯講,是她弟弟幼時留下的。

來客進入玄關時,就看到一抹碧綠纖細的影子一閃而過,長發微卷,披散在瘦削的肩上。

她的腳踝好細,細到一望便令人覺得主任從未好好吃飯又或者生活不易的程度。

「愣什麼?」鶯鶯對來客十分熟悉,微微一笑。

他點點頭,也笑:「鶯鶯姐,好久不見。」

「爸爸今天不在,似乎是要外出開一個什麼研討會。」

「無妨。其實,我今日來,是要同你商量一件事。」男人穿著裁剪得體的西裝,看上去是不符年紀的沉靜溫和,長相倒是其次,實在氣質非凡。

鶯鶯讚歎他和七八年前那個青澀的少年模樣已然大不相同,雖然那雙眼睛依舊是舊時的模樣。

鶯鶯許多年前,常給醉心工作的父親送飯,因此才會碰到他的得意門生。父親似乎還很不悅這個孩子被她看到,還曾再三叮囑她不許提起此事。

「你說。」

「其實,事關令弟。」男人有些猶豫,不知該怎麼把事情原本地告知鶯鶯,但是鶯鶯對宋唯的影響力最大,只有她才能做到。

「你是說小唯!」鶯鶯吃了一驚。

自他長大,任性恣意,總是隨著自己的性子,再無一日聽話。又兼他破了幾起大案,調職到S市後,外面那些人知道了他和父親的關係,更是一味吹捧,令他得意忘形、膨脹到不知所謂的程度,從前說起喜歡的女孩是離過婚的女人,試探她和爸爸的口風,鶯鶯簡直氣不打一處來,偏偏那個女人吊著他,手段異常高明,令他神魂顛倒到現在,鶯鶯炮仗脾氣,罵過他幾次,如今宋唯連家也不大肯回了。

「他怎麼了?」鶯鶯急切。鶯鶯和幼弟從小相依為命,說是姐弟,更像母子,但凡他有一絲不好,她都像生了一場大病。

「他要去做卧底。」男人淡淡開口:「但是不行。對方絕不是他能掌控的,一不留神,釀成滔天大禍。別人引誘他上鉤,為了貽禍老師也說不準。」

「那該怎麼辦?」不知為何,直覺上,鶯鶯十分信任眼前的年輕人。

「我明日要出國。」男人說了句沒頭沒尾的話。

鶯鶯一愣。

「我先把事情做完。」這樣,宋唯就不用再做什麼多餘之事。

豆沙打遊戲打得有些無聊,就趴在地毯上彈小鋼珠。

保姆阿姨看她趴在那裡也不淘氣,嬌憨可愛,怕她無聊,給她送來一碗甜湯。

「太太最近十分奇怪,變了口味,愛上這個,我也給你留了一碗。」她招呼豆沙,話著家常。

豆沙看著碗中的甜湯,一愣,握著的珠子從指縫掉落。

「樓下的客人生得很是英俊,可是不知道是做什麼的,和太太先生說個沒完,現在都九點了,你急著回家么?」阿姨慈愛地幫豆沙攏頭髮,看著她喝湯。

豆沙笑著搖搖頭。現在走,實在不合適。

她並不想見到外人。

保姆阿姨推開門,探了會兒頭到樓下客廳,嘀咕道:「哎喲,該不是眼睛不大好吧,可惜了,長得這麼好的一雙眼,乾淨凈的。」

「怎麼說?」豆沙擱下碗。

「似乎有些斜視,同太太說這話,眼睛卻彷彿一直朝樓上看著。」阿姨這輩子見過很多人,斜視是這樣的。

之後的鶯鶯,確診了懷孕。

豆沙時常看著她,也時常看著她的肚子。她看著鶯鶯時,眼神溫柔,目光落在她漸漸隆起的小腹時,卻帶著遲疑。

「你不喜歡它?」鶯鶯很困惑。

「很辛苦吧?」豆沙看著因為懷孕而變得浮腫、時常喊著腰痛的女人,輕輕問她:「為什麼非要這麼辛苦,只要過好自己的人生不就好了嗎?」

她不解鶯鶯執意生下孩子的原因。鶯鶯已經三十三歲,雖然還在育齡,但是日後恢複起來想必要比年輕女孩子差上很多。

「可是我希望我的人生里有它啊。」鶯鶯溫柔地撫摸著肚子,這個孩子漸漸開始有了胎動。

鶯鶯白天帶著它去院子里看鸚鵡,同她說會兒話,啃個果子,散散步,雖然都是些幼稚的奇奇怪怪的話,但是鶯鶯堅信它能聽到。鶯鶯自言自語中自稱媽媽,早已有了做母親的決心。

而它也似乎知道母親的呼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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